2014年初。
“如果你还在我身边,
“为何眼前的你却如此模糊,
“是泪水遮住了视线,
“还是你早已远去……”
悠扬的歌声在屋里飘摇着,此刻的夏映安正眨巴着眼睛地打量面前的播音机感叹道:“原来这就是流行歌曲啊!太好听了吧!”
夏映乐坐在沙发上笑着看自己的妹妹到处蹦蹦跳跳:“小公主啊,我知道你很激动但你悠着点,别摔了。”
夏映安指着自己耳朵里的助听器:“这东西好神奇啊!不过得不少钱吧?”
“你开心就行了,剩下的不用管那么多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不用可是了,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,将来赚更多的钱回报哥哥就可以了。”
“好!我一定会努力赚多多的钱的!以后把哥哥养的白白胖胖!”
夏映乐失声笑道:“好啊!那就等你的那天了!”
夏映安伸出手:“拉勾勾一百年不变!”
“嗯,不变。”
夏映安抱着播音机就往房间走去:“我去做功课啦!”
随着小女孩身影的消失,夏映乐的笑容也消失了。
在八年前因为一场车祸,导致了妹妹的永久性失聪,父母也命丧于此。
而这场车祸发生的主要原因,是因为自己当时赌气,离家出走,家人才会出门。
夏映乐迷茫地看着窗外的夕阳,有两只蝴蝶正围绕着阳台的满天星盆栽。
“对不起。”
……
2018年夏天。
窗外天色正好,温暖的阳光照的人心里暖暖的。
夏映安坐在书桌前学习。
此时,她的世界一片寂静。
助听器出了些问题,昨天哥哥出任务前帮她拿去修理了。
夏映安叹了口气:“今天真的好安静。”
当然,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。
同时,她也听不到外面的紧急疏散铃声。
屋外正一片慌乱,人们都带着自己的家人逃往灾民中心。
半响,她开始感觉到了不对劲。
“地板怎么在震动……”
意识到不对,她慌乱地跑出房间:“哥哥……”
她刚想跑出去,面前的橱柜和吊灯却砸了下来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夏映安被吓得跌坐在地,想起老师曾经教过的紧急知识,手脚并用爬到旁边的桌子底下。
她无措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,自己听不到声音,没法打电话给哥哥。现在的情况救援队也进不来,大声呼喊也没用。
夏映安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。
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。
她发泄般的疯狂敲打自己的耳朵:“为什么我听不见声音……为什么我这么没用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为什么我要这么残缺地活在这个世上?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,我还有什么用,不如死了算了。
那个时刻,她是这么想的。
但不到一秒,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:“不可以,哥哥还等着我,我死了哥哥怎么办,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会很伤心的,不可以,我要活下去。”
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她保持清醒,她开始看向四周围能不能规划出一条逃生路线。
但很可惜,所有的出口基本都被堵死了。
她眼神灰暗下来,难道自己真的只能在这里等死了吗?
强烈的摇晃使她的意识开始昏沉,但因为对于哥哥的牵挂,她一直在努力保持清醒。
几分钟后,她的意识开始模糊,她知道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。
昏迷前,她嘴里还呢喃着:“哥哥……”
后来,就彻底的失去意识了。
再后来,她感受到了一丝疼痛,但她已经没力气挣扎了。
……
等到夏映乐跟随着救援队来到现场时,现场已是一片废墟。
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向记录名单的负责人:“请问……这里有夏映安的名字吗?”
负责人检查了名单,愣了一瞬:“这个……并没有……”
夏映乐瞬间紧张了:“要不你再检查看看呢?说不定遗漏了!”
负责人再检查了一次,抱歉地说:“确实是没有,所有灾民都聚集在这里了。”
夏映乐眼里的光被熄灭,一言不发地往外走,戴好装备开始搜寻。
表面看似云淡风轻,但颤抖的双手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心理。
就这样搜寻了一整天。
队友劝他休息他也不听,就是一直沉默且执着地对现场进行搜寻。
队长看不下去了,走上前拦着他问:“你到底是怎么了?”
“我的妹妹没有在名单上。”
队长怔愣地站在他面前。
夏映乐沉默地绕开了他,继续搜寻。
队友纷纷跑来问队长怎么了,队长只是心疼地看着他的方向:“他的妹妹应该在这里。”
接着便打发他们继续工作了。
一整天下来,找到的受难者不计其数,却终究还是不见夏映安的踪影。
直到了第二天的清晨,夏映乐在一个石板下看见了一条熟悉的手链,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礼物。
他赶紧翻开了石板,只见石板下的人心口上插着一个钢筋,而周围都是干涸的血迹。
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在此刻化为无尽的悲伤,他颤抖着跪下来看着自己的妹妹,脏乱的手无处安放,只能一遍遍唤着“映安”。
但现在,早已经没人能回应他了。
那个爱笑的女孩,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躺在眼前。
一边的队友看到这边的场景,纷纷赶过来。
其中一位伸手探了脉搏,发现并没有动静后,只是伸手拍了拍夏映乐的肩膀:“节哀。”
夏映乐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很可笑吧?”
队友不明所以地“啊”了一声。
他呆呆望着前方,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:“我身为救援队队员,救了许多人,却救不了我的家人。很可笑对吧?”
巨大的悲痛几乎席卷了他,他只能一遍遍地说着“对不起”。
队长来了后,让两名队友带着夏映乐去休息,其余的把夏映安的尸体抬出来。
夏映乐回到休息的地方后,沉默地看着修好的助听器以及崭新的播音机。
鬼使神差下,他按下了播音机的开关键——
“如果你还在我身边,
“为何眼前的你却如此模糊,
“是泪水遮住了视线,
“还是你早已远去……”
这首歌是当时妹妹刚戴上助听器的时候听到的第一首歌,她觉得意义重大,就保存了下来。
当时他觉得这也不过是一首歌,但现在他好像理解到了歌词的含义。
恍惚间,他好像看见妹妹在和他招手。
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,再睁开眼时,那里早无人影。
他苦笑了声,失魂落魄地看着怀里的播音机和助听器:“映安,爸妈,你们会恨我吗?我想应该是会的吧。我好像不知道干这份工作的意义了,就算救了很多人又如何?我连自己的家人都保不住,我很没用对吧?”
他就这样一直听着这首歌循环播放,直到睡去。
“如果这一切都是梦,那该多好。”
这是他的愿望。
这一次,他做了一个梦,这个梦很长。
梦里家人仍然健在,开始还有说有笑,后来,爸爸突然语重心长地告诉他:“别太自责,你并没有错。”
夏映乐叠积木的手一顿,随即当作没听到般继续手上的动作。
妈妈也在这个时候出声:“其实我们一直都没怪过你,你要好好活下去,不要自暴自弃,知道吗?”
她的声音还带了点哽咽。
夏映乐手一抖,整个积木模型瞬间坍塌。
夏映安抱住了他:“哥哥,谢谢你,你对我已经很好了,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,谁也料不到意外会发生得这么突然。”
刹那间,场景从温馨的客厅转变成为了地震后的废墟。
他一个人孤单的站在废墟之上,身上还穿着救援队的衣服。
远处的父母以及妹妹正手牵着手、和乐融融地向着一团白光走去。
他赶紧跑了过去,想要赶上他们的脚步。
每当他要追上了他们的脚步时,距离又在一瞬间被拉远。
直到这次,他触碰到了爸爸的手。
他们三人却在下一刻缓缓消散,变成了点点荧光飞向天边。
“不要!”,夏映乐瞬间睁开眼睛,大口喘着粗气,泪水一滴又一滴从脸上滑落。
他急忙往四周看去,而这里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。
只有怀里的播音机还在继续播放着歌。
而此刻,窗外有三只蝴蝶在树枝上围绕。
...…
2023年春天。
又是一场地震来袭。
救援队接到指令前往任务地点。
路途中,队友们不时担心地往夏映乐的方向看。
他们都知道前几年的那场地震给夏映乐带来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,这次他却坚持要跟着他们出任务。
他对此只是笑笑说道:“我身为救援队的职责本就是把救人放在第一位,尽管救不了我的家人,别人也需要我的救援,我如果真的因此颓废了,那我才是真的没用了,就当做是我的赎罪吧。”
在有生之年中,尽最大的力拯救更多的人,让世间的每个家庭都可以圆满。
他是这么说的。
”说不定还能救下已经投胎的他们呢。”
队长带着安抚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:“他们看见你这样会很开心的。”
夏映乐握紧了手中的全家福,没说话,但嘴角仍挂着淡淡的微笑。
到了灾难现场后,夏映乐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,尽职尽责地救下了很多人。
被救下的人脸上或是带着被困时的恐惧,或是带着对他的感激,或是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。
幸好,他们都还活着。
刚救下一名中年女人后,他听见了身后废墟里很轻微的求救声。
他转过身,仔细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。
终于,在一个大石板下,他看见了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孩。
由于双腿被石板压着导致她动弹不得,那女孩的脸上充满了绝望,在看到夏映乐的出现后,她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,用尽最后的力气求救。
眼前的情景把他脑中最深处的记忆拉了出来,思绪似乎回到了以前。
夕阳余晖下她蹦跳的身影。
抱着播音机纠结放什么歌曲的她。
眨巴着眼睛说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她。
悉心照顾满天星,总是嘟囔着不要浇太多水的她。
过往的一幕幕,全都定格在了废墟下冰凉的身影。
当时的她也是这么痛苦的吗?
“救救我……”
微弱的求救声将夏映乐的思绪拉了回来,他上前尝试着推动石板,但因为石板太重,尝试了几次后皆以失败告终。
身后的队友们找了过来后,看见女孩都愣了一下,回神后都纷纷上前帮忙。
就在快成功时,其中一位队友突然出声道:“不好,有余震,快撤!”
身边的队友都以最快的速度撤退现场。
唯有夏映乐一人仍执着地把石板推走。
“就差一点,就差一点了,你忍忍,我带你出去。”,他对女孩安抚地说道。
女孩也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,她对着夏映乐哀求道:“你先走,不用管我。”
夏映乐执拗地继续推动石板,任凭女孩怎么哭闹他都只是沉默地继续手上的动作。
他用了极低的声量说道:“我这次一定可以救下你,一定会让你平安出去,再等等,就差一点……”
终于,在余震来临前,他成功把石板移开了,同时以最快的速度挡着女孩,保护她不受到余震的伤害。
“砰”的一声巨响后,两人都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……
等到她再有意识时,人已经在医院了。
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腿。
还有周围一切寂静,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环境让她慌乱了。
医生进房看见缩在床上哭的女孩,赶忙走上前将一旁的助听器戴到她耳朵上,示意她冷静一些。
女孩满脸泪痕地问医生自己这是怎么了。
医生告诉她,她的神经系统遭到了破坏,造成了短暂性失聪,只要积极治疗就能康复。
女孩慢慢冷静了下来,想起意识消散前一刻仍保护着自己的身影,抓着医生的手问道:“那位救援队队员呢?现在在哪间病房?我要去见他!”
医生记录的笔一顿,茫然地看着女孩:“救援队队员?他们没人受伤住院啊。”
女孩顿时就急了:“怎么可能!我都受这么严重的伤了!他怎么可能不住院!他不住院难道是……”
刹那间,脑子里想起了最坏的可能性,如果没有人受伤住院,那就只能是……
医生似乎是看懂了女孩的情绪,眼神抱歉:“受伤是没有,死亡的倒是有一个。”
交代结束后,医生就离开了病房。
大脑一瞬间空白,女孩喃喃自语道:“死了?”
这么好的一个人,就这么死了?
她感受到一阵微凉的风吹过自己的发梢,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没关窗。
窗外有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,一直在外面徘徊着。
她鬼使神差般向蝴蝶伸出了手,蝴蝶见此也往她的方向飞了过来。
蝴蝶停在她手上那一刻,她忽然感受到一阵悲伤从心口涌出。
她感受得到,这只蝴蝶和那位救了她的恩人脱不了关系。
“你是他吗?”
蝴蝶扇动了两下翅膀,似乎是在表示“否”,接着又飞走了。
女孩望着蝴蝶离去的方向,迟迟回不过神。
“你们下辈子,一定会过的很好,不会再吃苦了。”
……
墓地前,救援队队长宣布:“夏映乐,男,生于1991年3月18日,死于2023年4月23日,享年32岁。在此,让我们致敬这位同志!”
女孩因脚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仍旧坐在轮椅上,她的耳朵还戴着助听器。
她沉默地坐在队伍的最前面听着救援队队长说着他生前的事情。
她嘴角带着笑,用只有自己才听到的声音说道:“我认识你了,你叫夏映乐,自我介绍,我叫林秋。”
她推动着轮椅向前去将四束菊花分别放在四个墓碑上,低声道:“愿你们来世一生安好,不受苦难折磨。”
说完后,她微微弯身致谢:“谢谢你们。”
墓碑照片上的少年笑得肆意张扬,而在他的旁边,还有三个墓碑。
夏映安——死于2018年7月2日,享年18岁。
夏俞——死于2006年8月5日,享年45岁。
林桑——死于2006年8月5日,享年44岁。
良久后,有四只蝴蝶飞至少年的墓碑上,而后便一直停留在此处扇动着翅膀。
此时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有一缕阳光照射出来。
春天,是万物复苏的季节。
晴天,是花草开得正好的天气
而他们的故事,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日子,画上了永恒的句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