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-03

正文 • 第三回:如影随光
最后更新: 2025年11月28日 上午12:24    总字数: 28753

  自那日“重归于好”后,妲与魏廉之间便隔着一层薄纱。他们透过纱幔窥见彼此眼底的暗涌,却谁都不敢伸手去碰——生怕指尖稍一用力,便会捅破这层脆弱的假象。

  好在魏廉入选了学界代表队,即将出征世界中学生篮球锦标赛。四月末,他陆续参加了几次外出集训,反倒给了妲难得的喘息余地。毕竟终日戴着微笑面具与他周旋,连嘴角肌肉都在抗议这份强撑的从容。

  “小妲。”

  反倒是柏文,这些天放学后总往妲身边凑。从前不过是偶尔勾搭一次,如今却像块甩不脱的膏药,黏人得紧。

  "能帮我把这些送到教员室吗?"他将半摞书递过来,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。

  妲微微一怔,指尖擦过粗糙的书脊,触感微凉。她沉默片刻,终究还是接了过来。

  经历过正牌男友的背叛,再被柏文这般“狐狸精”戏弄,妲的心已麻木了几分。横竖不过是个第三者,在她心里本就无足轻重,即便失去也不过是清空了一隅角落——哪里及得上魏廉曾在她心中的分量。

  ——

  “小妲,我要射了。”

  缠绵如往常般滑向终点,只是这一次,妲没有像从前那样俯身,用唇替柏文清理干净。柏文暗自松了口气,却又忍不住心生疑窦。

  "小妲,"他的唇还残留着她的温度,轻声试探,"你和魏廉......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?"

  妲的指尖顿在衣襟上,抬眼时眼底无波无澜,反问道: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?”

  “就是……”柏文摩挲着皮带扣,词句在舌尖打了个转,“感觉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,跟魏廉之间,也好像比以前疏远了些。”

  “柏文,”妲低下头,指尖利落系好最后一粒纽扣,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,“你知道吗?我们的事,魏廉已经发现了。”

  “咔哒”一声闷响,柏文捏着皮带的手骤然收紧。他喉结滚了滚,沉住气:“哦,是吗?”

  "他说他早就知道了,只是不想破坏现状。"

  "......这样啊。"

  “说真的,”妲忽然侧过脸,目光直直钉在柏文脸上,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,“魏廉和你这么要好,你怎么忍心背叛他?”

  柏文顿了顿,忽然低笑出声。

  指尖一挑,刚系好的衣扣应声弹开。他俯身,唇轻轻蹭过她突起的锁骨,语气裹着蛊惑的温热:“我跟他是要好……”气息拂过肌肤时带着痒意,“但我更想跟你好啊。”

  “你就不觉得亏欠他吗?”妲的声音冷了几分,追问不休,“哪怕现在知道他早就知情了?”

  回应她的,是愈发炽热的吻。柏文扣住她的手腕,滚烫的唇舌沿着脖颈一路向上——

  "咚咚咚!"

 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。

  “里面完事了吗?”

  妲的脊背骤然一僵,瞬间辨出是博深的声音。

  她指尖慌乱地扣回纽扣,对着柏文压低声音:“我先走了,你待会再出来。”

  刚推开门,就见博深已踱到楼梯拐角。

  “真够久的。”他头也不回,只淡淡抛来一句,脚步慢悠悠地朝着楼梯下方挪。

  妲连忙跟上,手还不自觉地整理着衣角的褶皱:"抱歉......我只是想套些话。"

  "下次让张奇来守着。"博深的下颌线绷得冷硬,"别浪费我时间。"

  妲望着他,自己脸颊却开始发烫:

  "要是让张奇听见……太尴尬了。"

  “听见什么?”博深忽然收住脚步,这才慢悠悠转过身,目光精准落在她泛红的耳尖,“呻吟?”他故意压低嗓音,尾音裹着若有似无的嘲弄:“让我听见就不害臊了?”

  “你的话……”妲的耳垂瞬间红得滴血,声音细若蚊蚋,“又不是没听过。”

  “嗯?”博深上前两步,瞬间将她圈在栏杆与自己之间。他单手拢在耳后,作认真倾听状:“你说什么?我没听清。”

  眼里的戏谑明明白白写着"故意"。

  “不……不说了!”妲又羞又恼,耳尖的灼热顺着脖颈蔓延,几乎要吞噬整张脸。她猛地撞开博深的胸膛,转身就往楼梯下冲,声音带着几分慌乱的急促:“张奇还在体育馆等着!”

 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炸开一串急促的回音,层层叠叠撞在墙壁上,又弹向幽深的楼道尽头。

  博深没有立马跟上去,只是倚着栏杆站在原地,等回音袅袅散去,才慢条斯理地挪步下楼。

  ——

  女厕里,妲垂眸盯着洗手台上的水痕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烫的脸颊。想到刚才博深的戏弄,耳尖又泛起薄红。

  “真是的……又拿我寻开心……”她轻声嘟囔着,话音还没落地,洗手间的布帘突然“哗啦”一声被掀开,五六个女生说说笑笑地涌了进来。她们像归巢的燕子般叽叽喳喳,迅速分散到各个隔间,唯有最里侧那扇坏了锁的门虚掩着,在涌入的气流中轻轻摇晃。

  妲望着那扇门,忽然想起它已经坏了一周有余——锁芯脱落之后,一直没人来修,只能勉强掩住隔间内部。

  她正出神,镜中又映出一个刚进来的女生。对方一手按着肚子步履匆匆,却在坏掉的门前刹住脚步,眼神里带着几分局促,在各个隔间门板间来回逡巡。直到几间厕格陆续传来冲水声,门扇接连推开空出位置,她才像是终于松了口气,匆匆钻进了其中一间。

  其实妲可以上前帮女生守住那扇晃动的破门。

  但既然对方没有开口求助,似乎也不必多此一举。

  洗手台前的水龙头陆续被拧开,哗哗的水声此起彼伏,却盖不住走廊外男生们的嬉闹。妲下意识地朝门帘缝隙瞥去,能看见来往晃动的高大身影。

  这时又涌进来一群穿着礼服的女生,手里都抱着校服——高二年级的环保时装秀显然刚散场。她们鱼贯而入,有的钻进隔间,有的直接聚在洗手间最里侧的角落开始换衣服。一个高个子女生默默地站到门口,用身体挡住了门帘的缝隙。

  ——在这所男生占绝对多数的学校里,女生的隐私似乎从来不是校方考虑的重点。

  整栋教学楼,就这么一层设有女厕。妲望着这群学妹,想起自己高二那年走秀。幸好她那届女生少,不用像现在这样,十几个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,互相遮挡着换衣服。

  “昨晚下自习,我看见菜鸟了。”一个女生忽然开口,用她们私下给高三二班班主任蔡老师起的外号说道,“他从校长室出来时脸色难看极了,肯定是又被训话了。”

  女生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说笑起来,仿佛是在搭建一道无形的屏障,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。

  又或许,她们只是单纯地无聊了。

  “活该!平时对我们趾高气昂的,见到校长还不是秒怂。”

  “重点是——我看见他裤子前面湿了一大片!”

  “该不会是被校长吓尿了吧?”

  一阵促狭的窃笑在女生间悄然蔓延,她们纷纷捂着嘴,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调侃。

  妲对蔡老师本就没有兴趣,正转身准备出去,布帘外却突然炸开一声厉喝:

  “里面的人立刻出来!”

  守在门口的女生猛地打了个寒颤——是校长来了。

  "我再三强调过!禁止在洗手间聚集!"

  洗手间里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。女生们手忙脚乱地套好衣服,鱼贯而出时的整齐模样,倒像是提前排练过一般。

  妲趁机闪进最里面的隔间——她本就不在那群聚集的人中。

 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,外面此起彼伏的“对不起”和校长的呵斥声清晰可闻,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置喙的严厉:“谁准你们在里面聚集闲聊的?”

  女生们屏息凝神,空气中只余细微的抽气声。

  "再被我发现一次,统统记过!"

  “校长……”一个女生壮着胆子,小声解释,“我们只是在换衣服……”

  “换衣服需要这么久?”校长的声音陡然拔高,像凭空炸开的鞭炮,震得人耳朵生疼,“我在外面注意你们很久了!”

  四下瞬间陷入死寂,再也没有女生敢打破这份压抑。只剩下校长的呵斥声如聒噪的蝉鸣,唧唧哇哇地持续了足有十分钟,搅得人心烦意乱。连那些原本在走廊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学生,也都觉得无趣,渐渐散去了。

  “所有人立即回去自己的宿舍!”

  这声最后通牒重锤落地,掷地有声。女生们如蒙大赦,踩着凌乱的碎步仓皇逃离。几个还未来得及换下礼服的身影格外狼狈,裙摆拖沓在身后,手里紧紧攥着校服,跌跌撞撞的模样,恰似惊飞的蝶群。

  待走廊彻底沉寂下来,妲才不紧不慢地从隔间出来,用指尖勾起门帘一角。瞥见空无一人的走廊,她眼尾轻挑,从齿间泄出一声:“啧……”尾音拖得散漫又不耐,“烦死了。”

  "喂——"

  一声响亮的男声传来。妲偏过头,看见博深斜倚在楼梯口。

  "等着你呢,还不过来。"

  “知道了——”她拖长声调应着,指尖松开帘子,布料轻轻晃动着归位。

  又要去训练了。真没劲。

  ——

  经过快一周的特训,妲总算能勉强和张奇“抗衡”了。

  说来奇怪,博深早说过张奇不会再对她心软,可妲总觉得他留了手——否则以他男生的力气,再瘦弱也不该迟迟扳不倒她。

  “你们要这样到什么时候?”博深抱臂站在场边,语气里满是不耐,"教的绊腿动作都就饭吃了?"

  他说得轻巧,可妲心里清楚,真要凭她这点力气放倒一个男生,谈何容易。

  倒是张奇,为什么始终不主动绊她?

  两人缠斗得难分难解,不上不下地耗着。

  “张奇,你发力呀……”妲凑到他耳背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不想被博深察觉的急切。

  再这么僵持下去,他指不定又要动怒了。

  可张奇没应声,妲能感觉到他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滑,濡湿了一小块布料。他左右动了动腿,像是在悄悄调整重心,却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——这么想来,他倒像是在找个省力的姿势,单纯陪着她耗时间。

  照这样下去,这场比试怕是没个尽头。

  就在张奇再次侧身调整重心的刹那,妲眼神一凛,不再犹豫。她猛地伸出右腿勾住他的左脚踝,可即便张奇身形瘦削,对妲而言他的下盘依然稳如磐石。她憋得满脸通红,用尽全身力气,也只让他的脚掌勉强离地寸许。

  僵持不过数秒,妲的气息已先一步溃散。就在她力竭松懈的瞬间,张奇抓住空隙猛地抽回左腿——支撑点骤然消失,妲只觉得整个世界的平衡都被抽走,身体像断线的傀儡般向前栽去。她甚至来不及惊呼,只能任由自己循着惯性,无力地扑向前方——

  "啊!"

  短促的痛呼与沉闷的落地声接连响起——张奇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。

  多亏他当了肉垫,妲倒是毫发无伤,只是惊出了一身冷汗。她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,一抬眼就看见张奇侧躺在地,整个人蜷缩得像只虾米,一动也不敢动。

  他像离水的鱼般大口喘着粗气,胸腔剧烈起伏,冷汗瞬间布满脸颊。尽管牙关紧咬,压抑的痛吟还是不断从齿缝间逸出。

  妲吓得脸色发白,四肢发僵——他这副强忍痛苦的模样,比放声哀嚎更让人揪心。

  场边的博深像是察觉了什么,眉头锁得更紧。他大步上前,带着几分力道将还在发愣的妲扯开——妲重心不稳,整个人直接摔在地上。博深看也没看她,俯身背起张奇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活动室。

  妲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,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。臀骨处隐隐传来钝痛,她慌忙撑起身子,脚步踉跄地追了出去。

  ——

  等妲赶到医务室时,身上的疼痛早已被汹涌的慌乱淹没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 但那份紧攥着心脏的慌张,直到三个小时后,才随着张奇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稍稍缓解。

  妲坐在张奇的病床边,双手放在膝盖上,目光落在他熟睡的脸上。止痛药生效后,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,陷入了沉睡,只是眉头依然微微蹙起,仿佛在睡梦中仍承受着余痛的困扰。

  “我们先回去吧。”博深拉开门,声音放得很轻。

  “我想等张奇醒过来。”妲的目光没离开病床,语气执拗。

  “这里有校医盯着,不用你守。”

  妲凝视着张奇苍白的睡颜,不自觉地咬住下唇,指尖将裤边攥出更深的褶皱。

  "刚才他疼成那样……"她的声音微微发颤,"所以我才一直说,不想练这些。"

  博深闻言,脸色骤然一沉。

  他双臂抱胸倚在门框上,身影在地面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,语音虽轻,却冷硬如铁:

  “坏人就专挑你这种心软的欺负。”

  “可张奇他不是坏人。”妲猛地抬头,眼神里透着难得的硬气。

  “那魏廉呢?”博深突然往前走,气息瞬间压了过来,“上次你对他,不也心软了?”

  妲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:“......什么上次?”

  “小木屋那次。”博深的声音骤冷,像淬了冰,“要不是我及时拉住你,你早就跟着他走了。”不知何时,他已走到病床边,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,“那样的话,你现在该躺在林里的乱草堆里,而不是在这里守着别人。”

  妲这才如梦初醒,脸上的困惑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心虚,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别处。

  “我只是……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“看不得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,一时没忍住……”

  “我不过是刺激了他几句,你就觉得他可怜了?”博深步步紧逼,空气仿佛被压缩得愈发压抑,“当初你信誓旦旦让我别小看你的恨意,原来全是信口雌黄?”

  妲仓皇避开他的注视。病床上张奇平稳的呼吸声,成了窒息氛围中唯一的慰藉。

  “还是说......”

  博深倏地横亘在她与病床之间,彻底斩断了她的视线。即便不抬头,妲也能感受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,锐利得仿佛要剖开她的颅骨,令她浑身僵硬,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
  "你恨的......其实另有其人?"

  妲咬住后槽牙,透着沉静的头顶强撑着表面的波澜不惊,低垂的眼睫却掩不住眸光里的慌乱,像被风吹乱的星子,没了半分章法。

  碰巧这时,刺耳的电流声划破医务室的宁静,校长的声音从广播中沉沉传来:

  “咳……各位同学请注意。”他刻意放缓的语调里裹着不容违抗的威严,“近日发现有学生深夜仍在宿舍外游荡。我校自创校以来,始终以圣人之德为立校根基,望诸位谨记:遵守校规当如秉承天主旨意,时刻严于律己……”

  电流杂音断断续续夹杂其间,广播里的训诫开始循环播放。

  “啧,那老东西。”博深烦躁地摩挲着下巴,眉峰拧起,“八成是魏廉去告的状。”

  察觉到话题终于转移,妲暗自松了口气,紧绷的肩膀悄悄垮了些,小声接话:“不会的……”她轻轻摇头,语气带着几分笃定,“他们父子关系不怎么样。”

  博深淡淡扫了她一眼,没说什么。

  "……诶?"妲忽然眨眨眼,眼神倏地一亮,"你刚才是不是喊校长……'老东西'?"

  "有问题?"

  “没有。”

  妲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,“只是,我也会叫他‘老废物’。”

  "哧——"

  博深猝不及防被逗笑,抬手掩住嘴,却没能遮住指缝间漏出的笑意。

  不过是一句戏谑的称呼,那双向来冷冽如冰的眼睛,此刻竟弯成了月牙——没有嘲讽,没有戏弄,纯粹是灵魂深处某种共鸣的自然流露。

  妲望着他眼底的笑意,忽然觉得,或许在看似天差地别的表象之下,他们心底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相似棱角。

  “虽然不想听那老废物说教……”博深的指尖轻轻搭上妲的肩膀,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安抚,“但你确实也该休息了。”

  妲乖顺地点点头,声音轻软:“嗯……”

  "明天再来看这小子。"临走前,他朝病床方向扬了扬下巴。

  等博深先一步走出医务室,妲的目光再次落回病床上熟睡的张奇身上。见他眉头舒展了些,才稍稍放下心来,撑着膝盖慢慢要起身——可双腿忽然一阵发软,连日训练的疲惫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,让她晃了晃身形。

  今晚,就暂且抛下所有担忧吧。让张奇在医务室安心休养,也让自己好好睡一觉,养足精神,明早来探望他就是。

  ——本来她是这样想的。

  可隔天一早,妲趁着早课前的间隙,悄悄溜进医务室,却见那张病床早已空无一人,被褥叠得整整齐齐,仿佛昨晚没人躺过一般。

  待到放学时分,她避开柏文探寻的视线,跟着博深一同来到活动室——刚进去便看见张奇正生龙活虎地举着哑铃,额角还挂着未干的汗珠,脸上却不见半分昨日的狼狈,反倒透着股酣畅淋漓的劲儿。

  "张奇!你干什么呢!"

  妲快步上前,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夺下哑铃。铁块的沉坠让她踉跄了一下,稳住身形后立刻瞪向他:"校医说过,这段时间你不能运动!"

  博深双手插兜,慢悠悠晃了过来,凉飕飕地补一句:"怎么?年纪轻轻就想常年卧床当病号?"

  张奇望了望妲,又瞥了眼一旁看戏的博深,脸上透着点憋屈,小声反驳:“我这是老毛病了,早不当回事儿。”说着,便自然地伸手去够哑铃。

  妲侧身躲开,将哑铃紧紧搂在胸前,像是护住什么珍宝。张奇悬在半空的手僵住,进也不是退也不是,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,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"那是你还不懂,男人的腰有多重要。"妲微微挑眉,故作老成地语重心长道。

  "我又无所谓......"张奇垂下眼,小声嘟囔。

  "等你以后有了女朋友就知道了,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。"

  话音刚落,张奇突然猛地抬头,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光,语气无比笃定:"不会的!我的腰永远只属于学姐!"

  “哈——?”妲惊得手一松,怀里的哑铃差点砸在地上,她慌忙抱紧,转身捋了遍张奇的话,耳根悄悄发烫,余光瞥见博深正低着头,肩膀微微颤动,显然是在偷笑。

  察觉到话里的歧义,张奇的脸瞬间憋得通红,慌忙摆着手,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急切:"我、我不是那个意思!"

  "我是说,不止腰,我整个人都是学姐的!只要你需要,我随时愿意为你拼命!"他深吸一口气,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认真,急切地想要让妲明白自己的心意。

  妲转过身,却似笑非笑地抬手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,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,传来若有若无的温度:“你也说得太夸张了。”她的语气轻飘飘的,像一片羽毛掠过水面。

  张奇的肩膀却瞬间垮了下来,眼底的光迅速黯淡成灰,脸上的红晕也褪去不少。他默不作声地抓起一旁的水瓶,仰头猛灌了几口,动作带着股明显的赌气意味,连带着瓶身都被攥得微微变形。

  "说起来......"

  妲松开哑铃,随意甩了甩酸胀的手腕,目光落在张奇的脸颊上:"你的腰伤怎么弄的?"

  "噗——咳咳咳!"

  张奇猛地喷出一口水,呛得满脸通红,手里的矿泉水瓶哐当砸在地上,水珠溅了一地。他慌忙蹲下身,手忙脚乱地用衣角擦拭。

  "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嘛。"妲看着他慌乱的样子,忍不住轻笑一声。

  "呃......"张奇拽起另一边衣角胡乱擦着嘴,睫毛上还挂着水珠,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。

  “你这样……”妲抱起双臂,微微扬起下巴,竟有几分昨晚博深审视她时的架势,“很可疑啊。”

  "我......咳咳......才没有......"张奇还在断断续续地咳着,那拙劣的演技根本藏不住眼底的慌乱。

  "该不会是......"妲突然眼睛一眯,带着促狭的笑意往前凑近半步,声音压低了些,"你'那个'太频繁了?"

  "学、学姐!"张奇的脸瞬间红得像要冒烟,手里捡起来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咔咔作响。

  "白担心你找不到女朋友了哈哈。"妲坏笑着后退半步,眼底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。

  "不是......根本不是那样!"张奇急得直跺脚,脸颊烫得能煎鸡蛋。

  "那你慌什么?"妲挑眉追问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依不饶,"难不成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?"

  "我......我没有!"张奇慌乱着往后退,脚下却不小心踢到了地上另一个哑铃,整个人踉跄着往后栽去,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器械才稳住。

  看张奇扶着腰揉了揉的样子,妲原想就此打住,可转念忆起近日被博深戏弄的种种,一股子无处发泄的恼意突然窜了上来。她故作冷淡地转过身,作势要走:"不说?那我只好去问问校医了——你的病历应该很精彩。"她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,语气带着几分试探,"昨天还听校医提起......似乎有人,往医务室跑得格外勤快?"

  "等等!"

  张奇突然上前一步,猛地攥住了妲的袖口,力道大得让她手腕一僵。

 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,漫长的沉默里,楼下拉拉队训练的音乐与呐喊声隐约可闻。博深双手依旧插在兜里,没说话,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。张奇缓缓垂下眼帘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:

  "我的腰伤……是从天台跳下来时摔的。"

  “天台......跳下来......?”妲怔在原地,脚下像生了根。起初她以为这是个拙劣的玩笑,可当看清张奇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时,所有戏谑都化作了震惊与羞愧。

  “天台......跳下来......”

  她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,目光不由自主地描摹着眼前这个男孩——单薄的骨架微微佝偻,肩背蜷缩如折翼的雏鸟,连呼吸都带着怯意,俨然一个写着"好欺负"的活靶子。想起方才那些轻浮的调侃,喉间顿时发紧,心里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悔。

  "是不是......"她顿了顿,斟酌着措辞,语气不自觉放得极轻,"有人欺负你了?"

  张奇却苦笑着摇了摇头,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
  "不是自杀。"他的手转而攥住衣角,指节用力到泛白,"也不是意外。"

  "那到底是......"妲的心跳莫名加快,隐约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。

  与其让妲从别人口中拼凑出真相,不如自己坦然说出口。张奇深吸一口气,松开攥得发皱的衣角,上面还留着深深的指痕:

  "是蓄意谋杀。"

  “谋......杀?”妲的声音骤然发颤,尾音打着旋儿飘散在空气里,瞪大的双眼写满了难以置信,“有人要杀你?”她死死盯着张奇的脸,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皮肉,试图找出半分玩笑的痕迹。

  但张奇一句话就击碎了她的侥幸:

  “是我杀了人。”

  博深投来的目光平静得可怕,仿佛早已洞悉一切。

  而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,喉咙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堵住,半天才挤出干涩沙哑的声音:“你在说什么啊……别开玩笑了。”她的指尖微微发凉,仍在试图按住内心翻涌的情绪。

  张奇转头望向窗外,目光穿透玻璃,仿佛越过了眼前的校园景致,直直坠入时光里:

  "这一切,都要从遇见学姐那天说起......"

  ——张奇的人生,被清晰地切割成“遇见妲之前”与“遇见妲之后”。

  曾经的他,生活是一片单调的灰色,整日浑浑噩噩,既没有热衷的爱好,也没有真切的梦想。直到某天,他偶然在电视上看到韩国人气女子组合VENUS的舞台,瞬间被成员李秀贤牢牢吸引。自那以后,这个漂泊无依的灵魂,像碎石被恒星引力捕获,再也无法远离。张奇第一次有了痴迷的执念——每天守在电视机前追看李秀贤的表演;也第一次萌生了具体的梦想——亲眼见一见这位照亮他灰暗日常的偶像。

  然而,身处异国的李秀贤,终究是遥不可及的星光,再耀眼也照不进他的现实。张奇人生的大部分依旧笼罩在灰暗里,渐渐地,生活又滑回了原来的轨道。

  直到半年前的某个寻常日子,张奇如常起床、如常出门,如常走在学校走廊上。身后突然传来同学的打闹声,他下意识侧头回望,命运般的一瞥,让他撞见了酷似李秀贤的妲——那个如太阳般炽热,足以照亮他整片天空的人。

  从此,张奇的生活,再也不复寻常。

  "你是说......就因为我长得像李秀贤,你就喜欢上我了?"

  "说是喜欢......不如说是仰慕。"张奇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,声音轻得像叹息,"像我这样的人,连喜欢都是亵渎。"

  "可这跟杀人有什么关系?"妲的声线骤然绷紧。此刻什么情愫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命案。

  "因为他说......要杀了你。"

  妲错愕地瞪大了眼睛,瞳孔骤然收缩,连呼吸都忘了续上。

  “杀我......?”她艰难咽下一口唾沫,声音越发变紧,“......谁?”

  "你的前男友。"张奇迟疑了一下,补充道,"就是......你总喊他阿潘的那个人。"

 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窜进耳膜时,像被扩音器硬生生塞进耳道——不情愿,却又清晰得刺耳,容不得半分逃避。

  "我绝不能让他伤害你,所以我就——"

  妲一把攥紧张奇的手腕,指甲深深陷进他单薄的皮肤里,几乎要嵌进肉里:"这不可能......学校通报明明说他是服药自杀的,哪来的什么坠楼?"

 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,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力气。虽然心底曾隐隐怀疑校方隐瞒了陈潘的真正死因,但当这份猜测被血淋淋地证实,恐惧还是如冰瀑般倾泻而下,瞬间浸透四肢百骸。她下意识摇头,嘴里反复念叨着“不可能”,仿佛这三个字是维系她理智的最后屏障。

  但她最想否认的,是陈潘竟然也藏着杀她的心思。如果连他都对自己暗藏杀心,那她的初恋呢?他是不是同样裹着不为人知的秘密?是不是打从一开始,每个靠近她的人,都怀着不单纯的目的?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,就像疯长的藤蔓,瞬间在她心里蔓延缠绕,将她死死困住,连呼吸都带着窒息感。

  "把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!"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音,眼底翻涌着震惊、恐惧与不甘。

  张奇始终低着头,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嗫嚅着:

  "那天晚上......我看见学姐你和陈潘一起进了教学楼。鬼使神差地,我就跟了上去,等反应过来时,已经站在天台入口了。"

  "你中途说要下楼拿东西,我躲在消防栓后面,想等你走了就悄悄溜掉。结果你刚下去,我就听见陈潘对着电话说——'今晚必须杀了她'。"

  他的声音愈发微弱,颤音如同风中将熄的残烛:"我当时急疯了,根本顾不上问缘由,冲上前就和他扭打起来。可他力气太大,我毫无招架之力,被揍得倒在地上。看着他转身要下楼,我脑袋一片空白,咬着牙撑起身子,拼尽最后力气扑过去,死死抱住他一同摔出了护栏。好在教学楼不高,还有棵大树缓冲,我摔在他身上才捡回条命,这腰却落下了病根。"

  “可陈潘......”他喉结艰难滚动两下,吐出最后几个字:"当场就断了气。"

  话音骤然截断,像被掐断的烛芯,体育馆内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。

  妲无力地扶住额头,弯下的脊背透着深深的疲惫:"你到底在想什么......杀人难道是儿戏吗?"她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,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。

  张奇垂眼苦笑,眼底藏着难以名状的决然:"我自己也没想到会下得去手。也许是因为......那晚的月亮。"

  "......月亮?"妲勉强抬起头,眼神里满是困惑。

  "我被打倒在地上时,夜空的月亮亮得瘆人,圆得就像白日里的太阳。"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灼热,像是燃着一簇偏执的火,"恍惚间,那月光里全是学姐你的影子。"

  "别胡说八道了......"妲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只觉得荒谬。

  "因为在我心里,学姐就是我的太阳啊。"

  妲听得头皮发麻,暗暗腹诽:这人摔下楼时,怕不是把脑子也摔坏了。

  "要是当时垫底的是你,命早就没了。"她忍不住开口。

  张奇却露出释然的笑,语气轻描淡写:"我说过的,从腰到命,都是学姐你的。"

  看他眼底毫无怨怼的纯粹,只剩对她的执念与坦荡,妲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些,竟生出心软。这傻小子,是真的愿意为她豁出性命。

  但她还来不及对张奇流露出半分温柔,因为脑海中仍盘旋着太多疑问——这个背负人命的少年,究竟是如何瞒天过海,像个普通学生般继续走在校园里的?

  “学校那边让我安心养伤,说他们会处理好一切。等伤好了,就能接着回来上课。”

  “天......那老废物真疯了......”妲低声自语,语气里全是无力感。

  她当然明白校方的心思——自杀总比他杀好交代,无非是怕闹出丑闻影响声誉。可整件事被抹得如此干净,实在让人不寒而栗。

  这时,始终沉默的博深突然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:

  "又亮又圆的月亮......那天是满月?"

  "好像......确实是满月。"张奇迟疑地转头,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阴霾。

  "满月怎么了?"妲皱眉,实在摸不透博深的用意。

  博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:"魏廉要杀你的那天......也是满月。"

  "所以呢?"

  "起初都以为你是卷进了感情纠纷,但现在连前任都对你起了杀心,还偏偏都挑在满月动手——你们不觉得太巧合了?"博深的目光扫过两人,语气陡然沉了下来。

  妲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,刺痛让她瞬间警惕了几分:"你是说——"

  "有人在有计划地组织谋杀。"博深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,"而且,是针对你的。"

  "这......怎么可能......"妲歪着头,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边。

  "张奇!"博深忽然转身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质问的力道,"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?”

  "我......我没想那么多......"

  张奇的脊背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,几乎要把自己折进地面的阴影里,

  "也怕学姐知道后......会讨厌我......"

  博深看着他这副窝囊样,气得发笑:"你杀的可是要加害她的人,她凭什么讨厌你?"

  “可我的手确实沾了血。”

  张奇摊开双手,指尖微微颤抖,仿佛真捧着什么洗不掉的污秽。他空洞的目光落在掌心,像是能看见凝固的血色。

  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,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沉重。沉默在空气中蔓延,她只得生硬地转开话题:

  "那、乐林死的那天也是满月吗?"

  "......乐林?"张奇茫然抬头,显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,"他是谁?"

  "何乐林,我第一任男友。"妲怯怯地注视着他的眼睛,"难道不是......你做的?"

  "更早以前的话......"张奇缓缓摇头,语气卻笃定得没有半分犹豫,"我还不认识学姐你。"

  "这样啊......"妲轻轻吐出一口气,胸口那股紧绷的郁气稍稍舒缓,却又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——说不清是庆幸张奇手上没有沾染更多人命,还是无奈这场对话绕了一圈,终究又回到了原点。

 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张奇那仍悬在半空的手——那双为了保护她而染血的手。

  该害怕吗?这双手毕竟终结了一条生命。该感激吗?若不是这双手,那晚殒命的或许就是自己。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心底反复拉扯、交织,让她彻底手足无措。

  就在这时,博深冷不丁开口,打破了这份沉寂:

  "乐林死那天不是满月。"

  妲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转头,眼底满是急切的疑惑:"你怎么知道?"

  下一秒才知道,自己这是坠入了更深的沼泽。

  "因为——"博深嘴角牵起淡漠的弧度,"人是我杀的。"

  妲彻底怔住了,心底的震惊却已淡了几分——毕竟有张奇的事在前作了缓冲,再离奇的真相似乎也能勉强承接。可脑海中仍不受控制地闪回那些有关博深的传闻,像被按下重播键的旧影片,一帧帧在眼前掠过。

  "难道乐林就是——"

  "对。"博深直视她的眼睛,目光坦然得近乎刺眼,"就是传闻中,被我活活打死的那个人。"

  妲惊得倒抽一口凉气,双腿一软险些跪地,这才惊觉,自己竟与两个双手染血的人共处一室。她下意识蜷缩起身子,指尖攥得掌心发疼,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:"你为什么要......那样做?"

  "传闻怎么说的?"博深眉峰未动,语气听不出情绪。

  "大家都说......"妲的嗓音发紧,回忆起那些令人胆寒的描述,"你突然发狂似的冲上去,把人往死里打......"

  “那就是那样。”他冷冰冰地说,语气里没有丝毫愧疚,“我就是看他不顺眼。”

  妲震惊地后退了半步,瞳孔里映着博深毫无波澜的脸——那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,比张奇染血的手更令她胆寒。

  "张奇好歹是为了救我......"她死死咬着牙关,腮帮子微微发紧,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懑,"可你这样无缘无故地伤害人,跟魏廉有什么区别?"

  "怎么?"博深冷笑一声,语气里满是讥讽,"你不是早就听说我杀过人吗?可你还不是巴巴来找我帮忙?"

  "那只是传闻!”妲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慌乱。

  "那现在你知道了,"他向前逼近一步,"那不是传闻,是事实。"

  妲的眼中瞬间溢满嫌恶,胸口剧烈起伏着,再也说不出一个字。一旁的张奇见状,心虚地往后缩了缩身子,头垂得更低;唯有博深依然笔直地站着,死死直视着妲的眼睛:

  "刚才——你差点就用这种眼神看张奇了吧?”

  他的眼里莫名带着怒气,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令妲更加生厌。

  “我也恶心你这种假惺惺的圣母白莲花。”

  博深突然扬手,拳击手套"啪"地一声重重甩在妲脚边的地板上,声音清脆又带着压迫感:"戴上。"

  "凭什么?"妲皱紧眉头,语气里满是抗拒。

  "昨天你不是赢了张奇?"他活动着手腕,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,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,"现在,该跟我打了。"

  “我、不、要。”妲一字一顿地说,脚下发力,狠狠将手套踢向一旁。

  “你还是更喜欢柔道是吧,行。”

  博深眼神一沉,身形如电般逼近,瞬间已至她面前。"但我要提醒你——"他高大的身影如浓云蔽日,将她完全笼罩,"坏人从不会在乎你愿不愿意交手——"

  话音未落,妲还未看清他的动作,便感觉世界天旋地转。等反应过来时,后背已经狠狠砸在地上,"咚"的一声闷响,五脏六腑都震得生疼,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。

  博深竟真的毫不留情,用一记干脆利落的过肩摔,将她狠狠放倒在地。

  "学姐!"张奇惊叫着冲上前,想拦住博深,却被他随手一掀,踉跄着撞在墙上。

  衣领猛地勒紧脖颈,妲的上半身被粗暴地提起,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,直直撞进博深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深处——

  “怎样?”他喉间滚出低沉的怒吼,“这样你还能端着善心不还手吗?”

  妲浑身颤抖地仰视着他,背部的灼痛顺着脊柱蔓延,每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战栗。张奇挣扎着爬起,再次扑上来拉扯博深的手臂,可他的力气在博深面前如同蚍蜉撼树。直到博深嫌恶地猛一甩手,妲才终于从令人窒息的钳制中挣脱出来。

  他制服下摆带起的厉风扫过她苍白的脸颊。随着活动室门被重重甩上,那声巨响震得人毛孔都在发颤,而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外。

  妲终于支撑不住,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。当后背重重撞上地面时,尖锐的痛感沿着脊椎炸开,眼前阵阵发黑,金星乱舞。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声,耳畔只剩下自己急促而微弱的喘息——

  "学姐......你还好吗......!"

  不知过了多久,张奇焦急的叫喊才穿透混沌的耳鸣,传入耳中。

  他慌忙从墙角爬回,伸手想要搀扶妲起身。可当妲刚借着他的力道撑起半个身子,他却像被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了手。幸好妲勉强用手肘撑住了地板,才没让后背再遭一次罪。

  "你突然松什么手啊......"她气若游丝地抬眼,残存的气力凝成一道虚弱的怒视。

  可就在视线下移,落在他悬在半空的手上时,她猛地顿住了——张奇那双手正神经质地拧扯着衣摆,指尖还在微微颤抖,像是在惧怕什么。

  该不会是......怕她嫌弃自己的手了?

  妲胸口一阵发紧,说不清是酸楚还是愧疚,只觉得心头比张奇拧皱的衣角还要纠结。她终究没能正视那双手,别过脸咬紧牙关,凭着倔强独自撑起身子。每动一下,背部的疼痛就阵阵加剧。

  她扶着墙壁蹒跚走向门口,单薄的背影显得格外执拗。张奇仍僵在原地,手指无意识地拧着衣摆,许久才迟缓地站起身。望着她远去的背影,他眼底满是落寞与无力,嘴唇微微颤动,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。

  三人就这样不欢而散。

  ——

  后来两天,妲彻底切断了与博深、张奇的联络,只唤来小珍作伴。幸亏魏廉近期投身集训,暂时淡出了她的视线,她只需时刻警惕同班的柏文,在惶惶不安中强撑着表面的平静。

  “知道了,我马上赶去。”小珍对着电话那头匆匆应完,挂掉手机转头时,眼神里满是歉意:“小妲,我临时得出校一趟......练习本得麻烦你自己送去教员室了。”

  妲心里一沉,却不好强留,只得轻声应道:"哦......没关系......"

  "之前你经常帮班长的忙,这次该让他搭把手了!"小珍说着就要朝前排的柏文招手。妲几乎是本能地按住她的手臂,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:"你不是赶时间吗......!快去吧!"

  "好好好。"小珍慌忙把自己的练习本也塞进妲怀里,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嘱咐:"那你记得找柏文帮忙啊!"

  妲盯着怀中那本厚度与指甲平齐的练习本,昨日被博深摔倒的腰背还在隐隐作痛,心里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——可是小珍啊,你哪里知道,柏文与魏廉本就是沆瀣一气的狐狸,真把他喊来帮忙,岂不是主动往狐狸嘴边送肉?

  她把小珍的本子搁在最上头,咬紧牙关,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摞练习本紧紧抱在胸前。又弓起身子,双臂微微蜷起,像用半拢的手掌护住这堆“叠叠乐”,生怕稍一晃动就会散落。

  好不容易蹭到门前,她侧身用手肘轻轻顶开后门。不料怀中的本子突然失去平衡,重重撞在了门板上。她本能地想要伸手托举,腰背却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——

  哗啦!

  整摞练习本如雪崩般倾泻而下,花白的纸页四散,在地上铺开一片狼藉。

  妲慌忙蹲身,腰背的隐痛却又骤然刺来,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机灵。教室里满是课后谈笑的学生,眼角余光明明瞥见了后门的狼狈,却都默契地别开视线,用夸张的笑声盖过这边的动静。

  “单身时候还爱凑上来献殷勤,有对象了就都瞎了聋了不成。”她在心里暗骂,缓了缓才慢慢跪下,指尖胡乱去捡散落的本子,“敢情这些作业都是我一个人的?”

  “好像作业不是他们的似的。”

 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妲一哆嗦,活像心底的抱怨被人当场戳穿。她猛地抬头,正对上柏文俯身捡练习本的身影——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后门,指尖正轻轻捏起一张纸页。

  “柏文......”

  “怎么了?”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微微上挑。

  "没、没事。"妲慌忙别开视线,指尖发颤地跟着收拾,生怕多看一眼那双含笑的眼睛,就会被蛊惑了心神。

  "说回来......"柏文指尖翻动着纸张,声音却沉了下来:"我有点失望。"

  "啊......?"妲愣了愣,手下的动作也慢了半拍。

  柏文合上手中的练习本,沉声道:"明明我就坐在前面,你怎么不叫我帮忙?"

  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,只能假装埋头捡本子。尽管刻意避开了视线,她却能清晰感受到柏文投来的目光里,那股委屈愈发浓烈,几乎要漫溢开来。

  可她太清楚柏文的手段了——这分明是他屡试不爽的撒娇戏码,用看似纯粹的委屈包裹着不动声色的试探,偏偏总让人难以直接冷硬拒绝。

  “不过你就是这样嘛。”他忽然轻笑道,打破了短暂的沉默。

  "我怎样?"妲头也不抬地继续收拾。

  “你就是善良。”

  指尖猛地一颤,刚拾起的本子"啪"地重新落回地面。

  柏文向来擅长用甜言蜜语编织糖衣炮弹,可此刻这轻飘飘的一句“善良”,却似一把裹着棉花的刀,毫无征兆地划开她层层包裹的伪装。

  “你啊......”柏文弯腰拾起那本掉落的本子,声音放得更缓,带着几分认真,“总是不声不响地,把该做的事都做好,从不愿麻烦别人。”

  听到这里,妲才悄悄松了口气。

  "柏文,"她眉间微蹙,唇角却不自觉柔和了些,"你说的应该是尽责吧?"

  柏文转了转眼珠,随即自嘲地笑了。

  "哈!毕竟语文是我的弱项。"他眼角泛起细碎笑纹,"哪比得上你这个语言天才,几种语言都说得那么好。"

  那带着讨好意味的尾音,配上他眼底柔和的笑意,像一滴墨滴入静水,在妲心头晕开一片细微的涟漪,久久不能平息......

  "喏,这半给你。"

  "哦、好。"

  妲接过那叠练习本,望着柏文推开后门的背影,忽然惊觉自己的心被撕扯成两半——一半已化作轻烟,飘飘然要随他的脚步而去;另一半却死死钉在原地,对着那狐狸尾巴竖起全身防备。

  "怎么还站着?不是要去教员室吗?"柏文回头看她,眉梢微挑。

  "嗯......是要去。"

  妲无意识地咬住下唇,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,终究还是咽了回去。此刻她才真切体会到,这狐狸精最厉害的本事,就是让人明明看清了危险,却还是忍不住想再靠近。

  柏文察觉她的迟疑,余光飞快扫过教室里的同学,忽然倾身凑近她耳畔:

  "该不会......以为我又要拉你去杂物间?"

  "......你胡说什么!"妲耳尖腾地一热,像被火烫到似的慌忙用手肘将他顶开,目光下意识扫过教室四周,生怕方才那暧昧的距离被旁人看了去。

  "好了好了,不开玩笑了。"柏文稳了稳怀里的练习本,神色认真起来,"马上就是毕业考,我约了人补语文,送完这些就得走。"

  "不用你帮忙了。"

  或许是方才那一推攒够了决心,或许是心底的防备终于占了上风,这句话脱口而出时,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。

  柏文的表情瞬间凝固,眼底的松弛感顷刻褪去,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慌乱。他声音一下沉了下去,尾音带着无措:"是我玩笑开过头了?抱歉,我只是——"

  "不是因为这个。"

  妲打断他的话,心里清楚这是跟柏文彻底断绝来往的好时机。她抿了抿唇,开始了诡辩:

  "我只是......不忍心再看魏廉为我们的事难过。"

  柏文的眼神骤然黯淡下去,像是有人在他心里猛地关了灯。

  "那我呢?"他的声音发紧,像是绷到极致的弦,稍一用力就要断裂,“你不怕看见我难过?”

  "因为......我没那么喜欢你吧。”妲猛地别过脸,声音冷得像结冰的湖面,没有一丝波澜,“辜负你,总比辜负他容易些。"

  她本以为,柏文会像往常那样,用巧舌如簧的辩解挽留她,或是用委屈巴巴的模样让她心软。可此刻,他竟失了所有声息,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固。

  妲好奇他此刻的表情,可那反常的静默又压得她不敢扭头。大概过了半分钟,她只能慌乱地抓过他怀中的练习本,草草跟自己的叠在一起,不敢有片刻停留。

  她低着头走过柏文打开的后门,擦肩的刹那,似乎有什么在余光里晃动,却无暇细想,只顾加快脚步逃离。

  而柏文的手臂还僵直在半空。他本想伸出手挽留,指尖都已微微抬起,却在察觉到周围投来的零星目光时骤然凝滞——那只悬在半空的手,指节微微蜷缩,攥着满手未说出口的话,最终只能像折翼的鸟,带着无声的颓丧,颓然坠落。

  ——

  "老师,练习本都在这儿了。"

  妲铆足力气将厚重的本子"砰"地砸在办公桌上,孙头也不抬地抽出最上面那本,红笔已经在纸上划出刺眼的痕迹。

  "呼......哈......"

  旁边传来拉风箱似的喘息声。孙斜眼一瞥,见妲歪在档案柜旁,左手揉着右肩,右手不住捶着后背,活像刚跑完马拉松的伤员。

  "搬个练习本也能累成这样?"他的眉头拧成疙瘩。

  “不是这样的......”

  “那是怎么回事。”

  “我昨天特训时......受了点伤。”

  孙突然笑出声:"你们还搞特训?"

  "总不能......"妲揉着后背,声音闷闷的,"老指望博深他们贴身保护。"

  孙伸长脖子,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。

  “就像今天这样吗?”

  妲跟着他的视线望去,办公室里人来人往,却丝毫不见博深二人的身影,喉间顿时泛起一阵苦涩,像含了片青柠。

  她犹豫片刻,决定将昨日活动室的冲突告诉孙。

  "孙老师......有件事想告诉您。"

  但她小心地隐去了博深和张奇手上的血迹,如同用橡皮擦去作业本上的错字。

  “所以说,你不知道触了哪帮人的霉头,现在一群人想来拿你的命?”

  “目前来看......是的。”

  "唉......"孙盯着练习本上的错题重重叹气,"你们总是搞错方向。"

  "老师的意思是?"妲困惑地蹙眉。

  "就是因为总盯着错误的方向......"他的笔尖重重压在纸上,一圈圈圈着那些刺目的错题,"才会在原地打转,看不清真正该找的答案。"

  妲仍是一头雾水:"老师您到底想说什么?能不能说得明白些?"

  "你之前说过,我只需当个指路人。"

  "是......是的。"

  "那我只能告诉你,你现在的方向完全错了。"孙的声音沉了沉,"不摆正自己的位置,你永远都摸不到事情的真相。"

  妲挫败地叹了口气,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灼:"老师,您就不能直接把真相告诉我吗?作为一个指路人,看着我们兜圈子,您心里不也郁闷吗?"

  “真相牵扯得太深了。”孙突然放下红笔,金属笔帽磕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,“若要全盘托出,我势必要揭开自己的隐秘。可这世上,并非人人甘愿袒露真心,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容人之量——有些秘密一旦见光,转眼就会化作伤人的利刃,既伤别人,也伤自己。”

  “所以……”孙缓缓转过办公椅,身子微微前倾,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人心,直逼妲:“你确定要听?”

  妲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,那些呼之欲出的疑问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。想起博深和张奇的“秘密”,她突然意识到,有些真相或许真的沉重到让人难以承受,知道了反而是种负担。

  “还、还是没事了。”她喉头滚动了一下,声音带着几分干涩。

  她仓促告辞,脚步都有些凌乱,却在转身时听见孙懊恼的嘀咕——

  “啧......又来了......”

  不知是不是方才用力过猛,红笔突然不受控制地渗出猩红墨迹,在作业纸上晕开狰狞的痕迹。

  孙皱了皱眉,顺手拉开抽屉翻找替换笔芯。闻声回头的妲,余光骤然定格在抽屉角落的一张泛黄照片上——那是两个穿着圣玛利中学校服的男生,一个笑容灿烂得晃眼,另一个却已被岁月模糊了面容。

  妲心头一紧,暗想:这或许就是孙老师不肯示人的秘密。

  ——

  离开教员室的妲独自走向体育馆二楼。

  远远望见活动室门口的博深和张奇,她本想过去会合,双腿却不受控制地拐进了旁边的更衣室。换好运动服后,她犹豫片刻,还是转身下楼了。

  “老大,真的不用管学姐吗?”

  “她摆明了不想搭理我们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“她又不是三岁小孩,自己锻炼能出什么事。”

  博深一把将张奇搡进活动室,“砰”地打开铁柜取出药箱。刚命令他脱衣趴下,动作却突然停住——

  “等等,”他目光落在张奇嶙峋的后背上,语气带了点意外,“你刚才叫我什么?”

  “老大啊……”张奇把脸埋进臂弯,声音闷闷的,“那天在小屋前,你不是收了我当小弟吗?”

  博深撕膏药的动作顿了顿:“你小子……那天是演戏给人看,懂吗?”

  “早说过我不会演戏……”张奇慢慢转过脖子,眼神格外认真,“什么都是当真的来。”

  “那你怎么现在才改口?”博深“啪”地把膏药拍在他腰窝,力道带着点刻意的重,“这都过去多久了。”

  “因为现在啊——嘶……”张奇倒抽一口冷气,后背的刺痛让他下意识皱紧眉头,声音都带了点颤,“你真像个老大了......”

  “好笑,”博深嗤笑,“我都没嫌你废,你倒先挑上了?”

  “当老大不光要能打,”张奇龇牙咧嘴地忍着痛,“还得会照顾人。”

  “那这样够照顾吗——”

  博深故意用指节重重碾过刚贴上的膏药,张奇顿时痛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弹了起来。

  “贴好了,一边待着去。”

  “哎……疼……”张奇扶着后腰,苦着脸道,“我还得训练呢。”

  博深斜眼打量他,语气带着点嫌弃:“就你这瓷娃娃样,碰一下就散架,练什么练。”

  “不行!”张奇突然攥紧拳头,眼神变得坚定,“不练好怎么保护学姐!”

  博深看着他这副执拗的模样,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:

  “听着,你锻炼不该只是为了她。”手指微微发力,语气沉了下来,“你要强大起来——强到能把人打趴下,而不是只会抱着人同归于尽。”

  张奇像被点了穴,眼睛都不眨一下。下一秒,眼底骤然亮得骇人,翻涌着滚烫的光——

  “不愧是......我的老大。”

  博深罕见地愣住了。他见过太多恐惧、嫌恶的眼神,却从未被人用这样炽热又纯粹的崇敬注视过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

  “昨天我可差点废了你那宝贝学姐,”他语气潇洒,整理药箱的动作却慢了下来,“现在还认我做老大?”

  张奇双手叉腰,坦诚道:“当时确实气得要死。”

  “然后?”

  “然后想起老大说过,训练时心软才是真的害了她。”

  “所以?”

  “所以——”张奇咧嘴一笑,露出两颗大白牙,“我就不生气啦!”

  “呵……”博深合上药箱,勾了勾唇角,“你比某人有悟性多了。”

  是啊,不像某人,油盐不进,倔得像头驴,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。偏偏这时候,这人的身影又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浮现,挥之不去。

  "我去楼下买饮料。"他突然说。

  “这层不是有贩卖机吗?”张奇疑惑地问。

  “怎么,”博深举起药箱晃了晃,“你还想再贴一张?”

  张奇后腰顿时窜起一阵幻痛,忙侧身让路,毕恭毕敬地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
  博深见他识相,收好药箱,转身就直接下了楼。

  一楼场馆内人影幢幢,热闹得不像话——耍拳的呼喝震耳欲聋,拉拉队的律动踩着节拍,篮球拍地的声响清脆利落,看台上的谈笑与助威声此起彼伏,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,灌满了整个空间。博深踱至第二排看台,视线如探照灯般扫过攒动的人头,忽然在一片喧闹中捕捉到一张熟悉的侧脸,下一秒,那道纤细的身影便完整闯入视野。

  妲正沿着球场边线慢跑——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完成的训练了。额前碎发还干爽地随风轻扬,显然是刚开始锻炼,或者是,这才刚踏出第一步。

  "搞什么啊,突然跑下来!"她借着场馆的噪音,毫无顾忌地提高音量抱怨。

  博深虽听不见,但瞧见她那高高撅起的嘴唇,立马明白这是故意跑给他看的。这下他反倒来了兴致,索性往看台上一坐,双臂抱胸,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。

  妲勉强跑完两圈——尽管在心里已经给自己默数到了十圈——脚步便明显开始打飘。她本就不算好的体能,经不住昨日被博深过肩摔留下的浑身淤伤,每次摆臂都牵扯着后背的痛感,每一步落地都震得腰间隐隐作痛。跑姿渐渐变形,体力却像是被成倍消耗,越跑越艰难。

  而看台上的博深始终纹丝不动,目光如鹰隼锁定猎物般,紧紧追随着她摇晃的身影。妲自以为能糊弄过去,却不知自己的每一步挣扎都在对方掌控之中。当她闯入他视野的那一刻,一场猝不及防的"特训"早已悄然拉开序幕。

  "这家伙怎么还在......"

  起初,妲还能从牙缝里挤出几句咒骂,到后来连喘气都变得奢侈,只能在心里疯狂咆哮。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——这根本是作茧自缚,自己亲手给自己挖了个深坑。

  汗水顺着脸颊滚落,原本轻盈的发丝此刻已湿漉漉地贴在颈间,黏腻得难受。妲感觉自己像是跑了整整五十圈,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。当她踉跄着跑到球场另一侧时,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看台——博深依旧像尊雕像般钉在原地,那阴魂不散的模样,让她几乎生出直接放弃的念头。

  就在她回头的刹那,眼前骤然一黑。她猛地刹住脚步,双手死死撑住膝盖,像一尾被冲上岸的鱼,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。

  而看台上,那道始终稳如磐石的身影,竟在这一刻霍然起身。

  “小妲……?”

 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前响起。妲的视野仍在忽明忽暗地晃动,她紧闭双眼,强忍晕眩,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找回焦距。模糊的视线终于凝聚,看清了那个突然拦在身前的人。

  "魏......廉?"

  尚未从方才的晕眩中完全回神,这张意料之外的面孔又让她心里猛地一凛。方才的疲惫与狼狈,瞬间被某种警惕取代。

  "你不是要去市区的体育馆吗?"

  "原本是的,但那边场地临时要整修。"

  妲的目光迅速掠过魏廉身后——是另外两个同样入选代表队的队友。她又警觉地扫视四周,场馆里到处都是人,喧闹得很。想来这种众目睽睽之下,魏廉该不敢造次。

  只是视线转了一圈,她也注意到——人群之中,已经看不见博深的身影。

  ——

  “老大,你买饮料去太久啦!”

  张奇举着小哑铃,像只笨拙的企鹅似的摇摇晃晃凑到博深跟前。

  “嗯?”他探头瞅了瞅博深空空如也的双手,一脸困惑,“饮料呢?”

  “早喝完了。”博深耸了耸略显垮塌的肩,“瓶子都扔了。”

  “啊……我还想着蹭一口呢。”张奇的肩膀跟着猛地一垮,瞬间蔫了下来,拖着脚步就要往回走。

  看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落寞背影,博深眼神微动,心头莫名泛起一丝不耐的柔软。他没多想,突然大步上前,伸手就夺过了张奇手中的哑铃。

  “我让你先别练了,没听见?”哑铃在他掌心轻轻晃荡,他挑眉睨着对方,语气带了点故作强势的认真,“哪个小弟敢不听老大的话?”

  张奇攥着突然空落落的拳头,愣了两秒,眼神里还残留着没反应过来的茫然。

  那反射弧又慢悠悠地绕了三秒,张奇才终于咂摸出博深话里的意思,嘴角倏地扬起来,露出一排大白牙,眼里像撒了把灯光下的碎星,亮闪闪的:

  “知道了……老大!”

  ——

  "小妲,你怎么在这里?"

  “我…...在为校运会作准备。”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,呼吸还带着奔跑后的急促,没能平复。

  “校运会?”魏廉的声调陡然扬起,像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,“可你讨厌运动不是吗?”他顿了顿,目光锁住她,又精准补上一句:“老师说这一届高三可以不参加校运会的时候,你明明还很高兴的呀。”

  妲的心跳猝然一顿,本能地避开他探究的视线。“我......我想……至少毕业前,该参加一次吧。”

  分明刚刚只是在慢跑,这句谎言却让心跳快得像冲刺完百米决赛。她能感到小腿肌肉正不受控地微微抽搐,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,软倒在地。

  “你……还要训练吧?”她无意识地攥紧短裤边缘,勉强扯出一抹苍白的笑,“别管我了。”

  “但你脸色很差。”魏廉转身朝队友比了个“稍等”的手势,那姿态在外人看来体贴入微。

  可妲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。先前与博深的暗中周旋已耗尽她所有演技,此刻实在无力配合魏廉上演这出“模范男友”的戏码。

  “我找个地方歇一会就好。”她的声音虚浮得像飘在空气里的羽毛,“你快去训练吧,今天都比平时晚开始好久了,不是吗?”

  这话说到了魏廉心上。他瞥了眼身后已经开始原地热身的队友,到底还是退了步。

  “那……有事你马上叫我。”

  “知道,你快——”妲话音未落,膝盖却陡然一软,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。意识模糊的刹那,她本能地抓住了魏廉的手臂。

  “小妲!”魏廉反应极快,反手扣住她的手腕,“你还好吗?”

  “没事......我只是腿麻了。”她试图抽回手,却发现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,力道微弱得可笑。

  “我还是先扶你去坐着。”

  魏廉让队友先行,折返回来半揽住妲的腰,动作轻柔地将她一步步搀到看台座位。直至她坐稳,他的掌心仍贴在她背后。

  “你快去训练吧。”妲避开他的目光,低声催促。

  魏廉却蹲下身,视线与她齐平。他的手指轻轻从她汗湿的发间滑过,声音放得极轻:“记住,有事马上喊我。”

  "嗯....."

  妲垂下眼睫,心里忍不住冷笑——这副温柔款款的做派,简直和柏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这两个人,究竟是谁师承了谁,倒真是说不清。

  直到转身离去的那刻,魏廉才终于收回贴在妲背后的手。当他的身影彻底回到球场,妲才允许自己瘫软在座椅上,胸腔剧烈起伏,如搁浅的鱼般贪婪呼吸着空气。

  可后背的伤,却在这彻底的放松后,背叛似的传来更清晰的痛感。

  ——

  "老大!学姐上来了!"

  张奇脖子伸得老长,整个人都快从门缝里挤出去——整整一天只能远远瞥见妲两眼,憋得他像只被拴住的小狗,尾巴都快摇起来了。

  “学姐脸色好差啊……”他扒着门框,声音压得低低的,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忧。

  “这么担心,”博深举着哑铃匀速推举,金属光泽随着肌肉线条起伏冷冽闪动,声线却平稳无波,“不如直接过去?”

  “我……我不敢……”

  张奇眼巴巴看着妲走进更衣室取出干净衣物,又转身钻进了淋浴间。他的脚尖在地板上蹭来蹭去,愣是踏不出一步,仿佛活动室那扇门是道不得打开的可怕结界。

  五分钟……十分钟……张奇已经在原地转了十几圈,连上前搭话的腹稿都反复修改了三遍,可淋浴间的门依旧紧闭。

  “女生洗澡……都这么久的吗?”他忍不住挠头嘀咕。

  博深“咚”地放下哑铃,斜睨他一眼:“你什么时候还盯上女生洗澡了?”

  “我才没有!”张奇猛地摇头,耳根瞬间红透,慌乱摆手,“我只是在等学姐出来!”

  “呵。”博深轻嗤,随手抄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甩他头上,“少来这套。还有——”他神色忽然一正,“谁说女生洗澡都慢?别乱贴标签。”

  “因、因为VENUS的采访里说她们洗澡要很久,”张奇被毛巾砸得缩了缩脖子,结结巴巴地解释,“特别是秀贤,每次都要一个小时,我就以为……”

  “以偏概全。”博深直接截断他的话。

  “可学姐长得那么像秀贤……”张奇还想辩解,声音却越来越小,“我就想着……”

  “多认识点人吧,”博深伸手按住他的发顶往下压了压,“眼界才不会这么窄。”

  就在转身的刹那,张奇刚才的话突然在脑中惊醒。博深的动作骤然停滞,猛地回头:“你刚才说……谁在洗澡?”

  “学姐啊。”

  “那她进去多久了?”

  “可能有个......三十分钟?”

  时间悄然倒转回半小时前——

  妲在一楼勉强平复呼吸后,拖着虚浮的脚步挪上二楼。她原想换件干爽的衣服,却在解开内衣扣的瞬间,胸口突然一阵发闷,眼前又是一黑。

  再睁眼时,医务室的灯光刺得她睫毛簌簌颤动。而床边那道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已然逼近,倾身投下的阴影,将她彻底笼罩。

  "醒了?"博深的声音里听不见情绪,"低血糖还敢去洗澡,你倒是挺能耐。"

  妲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,手臂却软得没力气,苍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。

  “自己身体什么情况没数吗?”博深又补了一句,这次语气里压着明显的怒气,“不舒服还跑去洗澡。”

  "谁要去洗澡了。"妲侧过脸去,声音哑得厉害:"我只是汗湿得难受,想换套衣服......"

  “更衣室就不能换?”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她,“非要跑到淋浴室,晕倒了谁能第一时间发现?”

  “淋浴室有隔间啊……”她的耳尖蓦地红透,脸侧得更过去,几乎要埋进枕头里,“我不想在别人面前……光着。”

  空气刹那间凝固,连呼吸都仿佛消失了。两人的视线短暂相触,又迅速各自移开,某种难以名状的窘迫在静默中悄然弥漫。博深的喉结轻轻滚动,突然生硬地转开话题:

  “张奇那家伙……”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发紧,刻意放得平淡,“刚才一直在床边替你祈祷,念叨得人心烦,被我赶出去了。”他作势要起身,“我去叫他进来。”

  "等等——"

  妲下意识伸出手,指尖堪堪攥住他的衣角,力道轻得像羽毛,却让博深瞬间挪不动脚步。她的指尖松开,声音低低的:“先别走……”

  “......干嘛?”博深的声音跟着不自觉地放轻。

  妲深吸一口气,抬眼直视着他的眼睛,神色里带着种莫名的悲壮,像要奔赴一场避无可避的对峙。博深心头一紧,瞬间明了这场对话终究躲不开,喉结微动,抢先开口:

  “刚才在淋浴间,我——”

  “对不起!”

  她突然提高声音,几乎是一句短促的喊。

  博深猛地怔住,瞳孔微扩,所有准备好的解释瞬间卡在了喉咙里。他完全没料到——她不是来质问他贸然闯入的,而是……主动向他道歉?

  “你......对不起我什么?”

  “就是……那天我看向你的眼神……”妲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紧被单,声音轻得像即将消散的雾气。

  博深却低笑了一声,嘴角牵起一抹自嘲:“就为这个?”他垂下眼帘,语气平淡,“那种眼神我见得多了,早就不在意了。”

  “可你那天看我的眼神……我一直忘不掉。”

 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静默,只有她微颤的呼吸在空气中浮动。博深的目光落在她紧攥被单的手上——指节已用力到泛白,布料被拧出深深的褶皱。

  “今天下课时我遇见柏文,他说我是个善良的人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里漫上苦涩,“可我当场就心虚了……因为我心里再清楚不过,我根本就不善良。”

  博深眉头微蹙,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:“你怎么就不善良了?”

  “这两天我背上的伤一直在疼,这皮肉的痛,竟比当初被魏廉背叛时的心痛还要难受。”妲的声音发颤,指尖绞得更紧,“我不过是怕疼、怕见血,才总把‘讨厌暴力’挂在嘴边。可实际上......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象,要是他能在我看不见的角落彻底消失该多好。我希望他出门被车撞死,抽烟得肺癌死掉……嘴上说着漂亮话,心里却比谁都盼着他去死。”

  她忽然揪住被角来回拨弄,像是想掩盖身体里止不住的战栗。

  “最可笑的是……”她短促地笑了一声,那笑声像碎玻璃般扎人,“刚才在体育馆,我差点摔倒的瞬间,居然本能地抓住了魏廉的手。”

  “你和张奇帮了我那么多……我却把你们往外推。”

  博深沉默着起身,将椅子向病床挪近。现在他离得那样近,能清晰地看见她眼下的青影,和眼角将落未落的湿意。

  “其实,我也该向你道歉。”

  “道歉什么……?”妲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哑,眼底满是茫然。

  博深搓了把脸,指尖划过紧绷的下颌线:“那天我太情绪化了,光顾着跟你置气,有些事没说清楚。”

  他忽然挺直脊背,坐姿端正得像在法庭上陈述证词,一字一顿道:“关于你那个初恋,我不确定他是否想过伤害你。但高二那年,他确实把一个学弟打到重伤住院,差点闹出人命。”

  “那天我揍他,不过是把那个学弟挨的拳脚如数奉还。只是……他没承受住自己种下的恶果。”

  妲眨了眨眼,眉间蹙起细密的纹路,显然还有诸多困惑未解。

  “你把他打死了,现场不是还有目击者吗?怎么最后成了服药自杀?”

  “都被噤声了呗。”博深向后重重靠上椅背,发出一声沉闷,“就因为他是学生会长,为了保住学校的名声,校方跟我谈了条件——只要我不揭穿乐林的恶行,就能继续留校,家里人也不会知情。而我必须留下来,跟魏廉周旋……”他的声音渐渐低沉,尾音带着几分自嘲,“那时候的我哪里会想到,有朝一日,会将这作恶多端的加害者,说成是无辜的受害者。”

  妲望着他,眼底浮起一片死寂,像深潭结了层终年不化的冰。

  “所以我后悔了,”博深的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上,语气骤然收紧,“就那天你骂完我以后。”

  “……后悔什么?”

  “打死他太便宜他了。”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,声音冷得发脆,像碎冰碰撞,“我该先让他身败名裂,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真面目——这样你就不会被假象蒙骗,为他的死空流眼泪,也不会把我和魏廉那种人混为一谈。”

  妲的唇角扬起一抹真诚的弧度,目光笃定地望进博深眼底:

  “现在我明白了,你和魏廉不一样。”

  博深点了点头,肩头有根紧绷许久的弦,终于无声地松弛下来。

  “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个秘密。”

  “这又不算什么。”

  “孙老师说过……”妲的目光忽然飘向窗外,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,“不是所有秘密,都能找到容身之处的。”

  “那我这些烂事……”博深的食指在膝头点了两下,“你真能咽得下去?”

  “嗯。”她转回视线,眼底清澈如初霁的湖面,“现在能接受了。”

  “那......我也会接受你的。”

  “接受我的?”

  “有关那家伙的秘密。”博深话锋一转,声音里缠上一丝试探,“前几天在这里,还有刚才你提到恨不得他去死的那个人……”他刻意停顿,目光如刃,“都不是魏廉,对吧?”

  恰在此时,广播又不合时宜地响起:

  “全体同学请注意,这里是校长室。”烦人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,“本年度校运会即将启动,望各位积极参与,报名截止到……”

  “老废物又来碍事。”博深眉峰骤蹙,突然转身双手撑在病床两侧,将妲困在他的阴影之下,“但这次——”他俯身逼近,鼻尖几乎要触上她的,“你逃不掉了。”

  妲如同被施了定身咒,呼吸骤然凝滞。唯有轻轻颤动的眼睫,泄露出她内心的兵荒马乱,宛若被猎枪瞄准的小鹿,连澄澈的瞳孔都漾开细密的涟漪。

  "噗——"

  那声熟悉的嗤笑划破凝滞的空气,妲倏然回神——自己又落入了他的戏弄之中。

  “谁稀罕扒你那点破秘密,哈哈哈哈……”博深直起身跌坐回椅中,笑得肩膀轻颤,没个正形。

  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笑特别招人烦?”妲气鼓鼓地瞪圆了眼睛。

  “那也得怪某人太好玩了。”

  “还不是你让我出糗的!”

  妲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,中气竟回来了大半。可话音刚落,她又像被戳破的气球般,整个人软软地塌下肩膀,连发梢都透着委屈。

  博深瞧着她这又气又无奈的可怜样子,终于举起双手作投降状:“好好好,是我的错,不该逗你。”

  他话音顿了顿,抬手抹了把脸。再开口时,笑意已褪得干干净净:“不过说真的——我不强求你说出秘密,但只要你愿意开口,我随时都在。”

  那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玩笑,只有沉淀下来的认真。妲能清晰地感受到——这一次,他是真的。

  博深目光往门口方向轻轻一瞥:“张奇那小子估计在外边急得跳脚了——”话音未落,他已自然地伸出手,掌心向上,做出一个无声的邀约,“我先去叫他进来。”

  妲凝视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的手,稍作停顿,然后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了上去。

  借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力道,她终于稳稳坐起身。那一刻,连后背隐隐作痛的伤,似乎都悄然淡去了几分。

  然而在身体残留的疼痛之下,还有某种更隐晦的东西在悄然作祟。

  博深转身的刹那,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——

  “她竟能如此轻易地,接纳一个杀人犯。”

  与此同时,妲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一段记忆突然涌上心头……

  ——

  两年前那个暑假,妲在韩国游学时,被一个宗教团体“蛊惑”,误入了所谓的“学习班”。

  领头的女人将一杯冰柠蜜水推到她面前,双手交叠着枕在桌面上:“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吗?”

  妲的指尖摩挲着冰冷的杯壁,头也不抬地轻声答道:“不信。”

  “为什么呢?”女人追问。

  “没亲眼见过。”她的回答如同滑落杯沿的水痕,清冷又干脆,不带半分拖泥带水。

  女人显然不甘心,开始指着虚空比划:“你看,你看不见空气吧?可空气实实在在存在啊。”

  妲端起那杯柠蜜水,唇瓣轻触冰凉的杯沿,浅浅抿了一口。柠檬的酸涩与蜂蜜的甜腻在舌尖交织,顺着喉咙缓缓滑落,让她不自觉地微微点头。

  女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急切地倾身追问:“那现在,你相信神的存在了吗?”

  妲用指腹轻轻蹭去杯口的水渍,唇角扬起一抹礼貌却疏离的弧度,依旧摇了摇头。

  “这又是……为什么呢?”女人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困惑。

  妲的回答依旧平静,没有半分动摇:“因为我没见过。”

  后来,妲开始隔三差五地出现在聚会中。那些宗教教义在她耳中不过是嗡嗡作响的背景音,真正牵动她目光的,是角落里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——厚实的镜片压着他挺直的鼻梁,低头翻阅手册时,睫毛会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,洗得发白的布料包裹着清瘦的肩线,连翻动书页的指尖都透着少年特有的干净与澄澈。

  领头女人见她次次不落,暗自认定这姑娘“悟性极高”,终于在某次聚会后,再次将她请进单独的房间。暖黄色的壁灯映着女人满怀期待的眼神,她搓了搓手,开门见山:“跟了几个月学习班,你现在应该相信神的存在了吧?”

  妲望着对方眼中浮起的热切,忽然觉得这份执着有些可怜。她斟酌着开口:“开始……有些信了。”

  “如果用百分比来计算的话,你信多少?”女人立刻追问,身体不自觉地前倾。

  “嗯……百分之八十吧。”

  “那剩下的二十是为什么呢?”女人扒着桌沿,身体又往前凑近几分。

  妲注视着对方紧绷的指节,缓缓抬起眼帘,目光清澈而坚定:“因为——我始终没有亲眼看见。”

  话音落下的瞬间,女人的肩头便是一滞,随即颓然松垮,所有的热切顷刻间消散无踪。

  妲没有停下,继续轻声说道:“因为没亲眼见过,我只能凭感觉判断。但我的心告诉我,我不想相信主是存在的。”她用指腹蹭了蹭额前扎眼的刘海,眼底悄然漫开一丝怅然,“我不敢相信,若这世界真有主,我的生活怎么还会这么糟糕,而主,却只是冷眼旁观。”

  房间里瞬间坠入绵长的沉默,唯有壁灯的暖光静静流淌。对方收回桌上的手,不再作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