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车像一条钻进地腹的蛇,轰鸣着穿过被废弃三十年的海底隧道,灯一盏接一盏熄灭,最后只剩车厢顶那只垂死的LED在闪。
林霁把打火机抛起又接住,金属撞击声在寂静里格外清脆。
沈漪倚在窗边,指尖描摹着玻璃上凝结的水珠,顾寻被锁在对面,腕上的特制锁环反射着冷光,像一副故意亮给她的镣铐。
“再往前三十公里,信号会彻底归零。”林霁开口,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,“D-9建在海床裂谷下方,连军用卫星都照不到。进去以后,要么找到我要的东西,要么永远留下来当标本。”
顾寻冷笑:“你以为带我当人质,他们就会给你开绿灯?”
“我没那么天真。”林霁侧头看她,眼神在昏暗里亮得过分,“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外面。万一我回不来,至少有人记得我长什么样。”
沈漪嗤笑一声,没说话。
列车猛地一晃,减速,停在一片绝对的黑暗里。车门被液压杆推开,冷咸的海风灌进来,带着铁锈和腐烂海藻的味道。
面前是一座废弃的深潜站,锈蚀的招牌上还能辨认出“第9深区·科研专用”的字样。
电梯井直坠三千米,井壁渗水,像一条哭泣的喉咙。
林霁先跳下去,落地时膝盖弯了一下,卸力干净。
他回头,对顾寻伸出手:“锁环我现在解,之后你想跑想抓,随便。但进了D-9,就没有‘警探’和‘通缉犯’了,只有活人和死人。”
顾寻盯着他的手,片刻后自己抬腕,锁环“咔哒”一声自己弹开——她早破解了,只是懒得动。
沈漪在旁边轻轻鼓掌:“不愧是特调组王牌。”
三人踏进电梯,门在背后合拢,数字疯狂往下跳。
-800m……-1500m……-2800m……
气压让耳膜鼓痛,灯光变成血红的应急色。
门开时,迎面是一条笔直的合金走廊,两侧是落地玻璃,玻璃后是漆黑的海水,偶尔有深海鱼的冷光一闪而过,像幽灵在窥视。
走廊尽头是一扇门,门上没有锁孔,只有一行发光的字:
【请说出你被抹杀的名字】
林霁停下脚步,喉结滚了一下。
沈漪偏头看他,眼神温柔得近乎残忍:“说啊,林奕。”
顾寻下意识往前一步,又硬生生止住。
林霁笑了,笑得像把刀插进自己胸口。
“林奕。”他开口,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亡魂,“林奕,男,一九九八年出生,于二零一四年九月三日死亡。死因:系统优化。”
门无声滑开。
门后是巨大的圆形实验大厅,穹顶高达三十米,中央悬浮着一颗由光线编织的球体,球体里不断浮现又破碎的人脸,每一张都是林霁,却又都不完全是。
球体下方,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,背对他们,声音却熟悉得刺耳。
“迟到了七年。”那人转过身,是叶阙。
或者说,是叶阙残存的意识上传后重新打印出来的肉体。
他的左眼是机械义眼,右眼却在流血,像永远止不住的泪。
“你不该带她们来。”叶阙看向沈漪和顾寻,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,“D-9的核心协议:任何非授权生物进入,三十秒后自动灭杀。”
穹顶开始倒计时,红光扫过三人。
30、29、28……
林霁一步上前,把两人挡在身后:“要杀先杀我,我才是你等了七年的‘样本’。”
叶阙摇头:“不,你是失败品。真正完美的,是他。”
光球里,一张脸逐渐清晰——
十六岁的林奕,穿着旧校服,眼神干净得像没被世界碰过。
那张脸睁开眼,对着现在的林霁笑了笑,开口却用成年林霁的声音:
“哥,谢谢你替我活得这么狼狈。现在,轮到我接班了。”
整个大厅的灯光瞬间熄灭,只剩光球里的少年在发光。
黑暗中,叶阙的声音像判决:
“影子身份计划最终阶段:
用现在的你,覆盖过去的你。
从这一刻起,林奕复活,林霁——彻底死亡。”
倒计时跳到00:00。
海水般的黑暗扑了下来。
林霁在黑暗里笑出声,声音沙哑又疯狂:
“想让我死?可以。但得问问我愿不愿意把位置让给一个连吻都没吻过的毛孩子。”
他猛地抬手,把什么东西狠狠砸向地面——
那是沈漪在数据塔里从L霁-β档案里偷出来的碎片芯片,此刻被他提前写满了病毒。
芯片碎裂,蓝色的数据流像毒蛇一样窜上光球。
少年林奕的脸开始扭曲、撕裂、尖叫。
叶阙瞳孔骤缩:“你疯了!那是你自己的记忆根——”
“老子宁可自己没根,也不要一个被他们剪辑过的童年!”
数据风暴席卷整个大厅,穹顶开始崩裂,海水从裂缝里倒灌进来。
顾寻一把抓住林霁的后领,把他往后拖:“走!”
沈漪却站在原地,抬头看着那颗正在崩解的光球,声音轻得像叹息:
“林奕……其实我见过你十六岁那年。你哭着求我带你走,我没带。”
她第一次直呼那个名字,眼里有泪光一闪而过,“这次,我不走了。”
她从怀里掏出微型炸弹,按下倒计时,扔向核心反应堆。
十秒。
林霁眼睛瞬间红了,他扑过去想拽她,却被顾寻死死抱住腰。
“她选的!”顾寻咬牙,声音几乎撕裂,“你要是回去,我们三个全死!”
炸弹爆炸的火光里,沈漪回头,对他做了个口型:
“活下去,混蛋。”
火光吞没一切。
海水咆哮着灌入,冲击波把林霁和顾寻狠狠甩向逃生通道。
电梯门在身后合拢的最后一刻,林霁看见沈漪站在火里,长发被热浪扬起,像一朵燃烧的黑玫瑰。
D-9 / 03在深海里炸开一朵巨大的气泡,然后彻底沉没。
连同“林奕”这个名字,连同那个来不及长大的少年,连同沈漪。
列车反向驶离裂谷时,天刚蒙蒙亮。
车厢里只剩两个人。
林霁坐在角落,双手空空,打火机早在爆炸里丢了。
顾寻坐在他对面,浑身湿透,第一次没有戴锁环,也没有拿枪。
沉默像刀子,一寸寸割着空气。
良久,林霁开口,声音哑得不像他:
“她偷了我全部的过去。”
他低头笑了笑,眼泪混着海水砸下来,“这次,我没偷回来。”
顾寻没说话,只是伸手,把他的手握住。
很冷,很紧,像握住一块不会再融化的冰。
列车驶出隧道,阳光刺进车厢。
林霁抬头,阳光照在他脸上,却照不进眼睛。
“下一个目标。”他轻声说,像在对空气宣布,又像在对某个再也听不见的人宣布,
“我要偷整个‘声像室’。
偷光他们藏起来的所有影子。
直到他们学会害怕光。”
窗外,海面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列车继续向前,带着仅剩的两个人,和一个再也填不满的空洞,驶向更深的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