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时分的夏风介于冷与热之间，吹在身上数次，我却品味不出具体的感受。日向的言语让我心事重重：一位相识不久的女生，比我还想让我活着，我仰天望去，满脑子都是乏力感。

她婉拒与我共餐，我则随意寻了一间快餐店解决晚餐。长期的抑郁折磨，连说话的信心也没有，点餐时说错套餐名，赶忙纠正回来的尴尬连续闪过脑里。

不甚愉快结束晚餐，一路回到住处，回到家的那刻，姐姐尖声斥骂的声响惊了我一下，我靠近聆听，从内容上摸到了正在破碎的裂痕。

好像又是我的错——这种贬低自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钻出来了，这时，我想起了日向的慰藉，听觉也仿佛屏蔽了姐姐的声音，只留下我的呼吸声在轻轻回荡。

「你们有没有想过后果？你们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，就这样离婚也太不负责任了吧！」

在我上楼前，这是我最后听见的话。

对于他们的感情问题，不管发生了多严重的纠葛，我也不会有任何讶异就是了。原因多得快数不过来了。

像是几天前才惹母亲生气，我暂时还没有正面对母亲的信心，那时在校与日向告别，一股稍微温起来的热血，随着我的悲观磨灭。

正如姐姐所说，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，是没有力量插手大人的事的。

姐姐没有主动寻找他们，证明她也不知道父母亲的去向，也更别谈我了……

先行便已经向姐姐报备我的行程，她没准备我的晚餐，我没有找她说话的必要，父母的感情分裂对于任何一位孩子都是一道伤口，她再怎么对家没有归宿，也需要一人独自消化。

我正是因为比任何同辈的更早感悟到人生的煎熬，我才是一位『感性的冷血者』。我抬起目光，发现了挡在我身前的房门，忽然察觉只是爬个楼梯，又无意间思考了很多很多。

为了我这残破的家，为了我欲坠的未来，还有为了我的、我身边的日向，我是不是要认真了？

走进熟悉的房间，没关的窗户微微晃动，书桌上的笔记随同着窗帘夸张飞舞着，我快步关上窗户，在窗户关紧前深吸夜色的空气，我准备好了。

大概吧。

黄色的灯光晕染在书桌上，我坐在椅子上，将所有复杂的思绪压了下来，回忆起在图书馆时的知识点，翻开我的笔记。

×

姐姐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，虽原本就有一种冰霜的隔绝感，在那通自父亲过来电话之后，她都会给我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。

大学作业的平板电脑成了周日最佳的娱乐电子设备，我第一次熬到三更夜，醒来的时候也省了一顿早餐，看见姐姐一人在客厅里看着惊悚片，我则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。

简单地度过午后，我重拾心情，入睡前再与课业奋斗。

离暑假还有一个星期，凌晨，我试着站在镜子前鼓励自我。乘着列车来到学校后，我先是来到班上放下书包，目光看向窗外的走廊。

我重新挪移目光，放置在白板上的时钟上，我是第一位出现在教室里的学生，坐着最早一趟的列车，校园的氛围还是晚上那样，只有走廊的白炽灯驱散黑暗。

我既然确认了我该往前的方向，就该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去，我如此这般对着自己念道，随后打开自己的手机，对日向发了信息，她不到五秒就回复我了。

她告诉我她有早到校园的习惯，但也会基于自己的病情而时常缺席。她最后一句话是「我能保留健康的样貌见你，是很大的奇迹了。」见我？我吞了唾沫，感觉喉咙说不清地燥热。

我捏了捏我的后颈，脑子思考了一会儿，手快地打了「是这样吗，我也许也一样。如果等下有时间，我想见妳。」即刻发送出去。

盖上手机，我用力揉着干涩的眼睛，直至松手后散发着解痒的舒服感，回身扫了周围一圈，突然意识到雨宫应该不会那么早到校。

等待雨宫的选择在我脑中逐渐推开，替换之的是日向回眸面向我的身影。先找她吗？从我想到她开始就不必抉择了吧。

我怀着这样的打算，留下座位上的书包，离开教室。我再度打开手机，询问了日向的位置，并跟随指示，向着她的方位接近。

日向的教室位于专属文科的校舍，想到要重复爬楼就有点心累，但也仅是想想而已，我没有抱着所谓「就当运动好了」这样自我欺骗的念头，加速着挪动步伐，等我来到她所处的楼层时，我便看见她在远远走廊中靠墙站立。

我经常注视地面，性格异于常人的我总会将视线压低，只有偶尔抬头观察环境，就是不想与人眼神交流的意思。当我的仰起视野，忽然察觉天色在天边亮起。苍白的晨光，在窗外中的山峦之间投射白光。

日向朝着我这里看来了。我感知到她的目光，自然地与她对上视线，穿着制服百褶裙的她多了青春的气质，她朝我欣然微笑，以小巧的动作撩起刘海。

「你很开心吗？」

我莫名其妙地投了一句问题。

「啊，一半吧。」她眼中含笑，声音却冷冷的，我有想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冲动。

「你站在教室外干嘛，还有什么是『一半』？」我接着问道，她反而用着诡异的眼神盯着我，我眨了眨眼，意思是「你想干嘛？」，她像是我多年知己一般瞬间明白，才无奈解释道：「里面有蝉……」

「然后呢？」

她的眉梢明显地皱了一下，纤细的手指挠了耳朵，有些羞涩地喃喃自语：「还看不出吗……我**怕**蝉这样的虫子……」

碍于面子，她旋即撇嘴回道：「站外面不好吗？你也方便找我。」

我半信半疑地注视着她脸上可能出现的一丝变化，想知道视觉下的压力她会有何表现，她似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？还是装作镇定？

逗她没得逞，我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，那只在日向桌上发出蝉鸣的蝉被我随手在窗边放生，我回身回到日向身边，白天的阳光逐渐照进走廊，出现了些许学生的身影。

「请问，肺纤维化是什么感觉？我没有恶意，只是好奇。」

日向默默伸出自己的手指，因为衰弱而苍白的手掌出现在我眼前，而手指的指腹呈现出异样的圆大，浓烈的违和感冲击着我的视觉。

「很丑对吧。是病的一个症状噢。」她说一句停顿一句，她也许真的需要氧气歇息，突然明白她话有时甚至比我还少的原因，「我爬上楼梯也需要吸着氧气。」

她指了指身后的行李箱，我早就注意也猜对了，我觉得主动问不好，便没有多问。

日向迈出一小步伐，走得有些吃力，我想搀扶着她，却再度被她阻止，好奇怪……我不知道怎么形容，总觉得她如此不接受施舍的样子太古怪了。

虽然但是，我选择尊重她的选择。

只见她喘着粗气，打开了行李箱，拿出了一瓶装药的罐子。看见这样，我只觉得她很辛苦，不免感到同情。

她服下药后，面色看起来有了好转的迹象。想到她有对我强装无事的可能，我本能地感觉心中五味杂陈。

「你想见的人该到了吧？因为白天了啊。」日向没有回头，她的说话声和走路踩在地板、行李箱的滚轮划过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，我上前几步，突然停滞下来。

说来也是，雨宫差不多要到校了。

「去吧，我想等你的好消息，不用担心我……」日向小幅度地弯头微笑，泛白的脸颊勾勒酒窝。

我点了点头，想要以此让她放下心，但在我离开前，「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——」我这样对着日向说道，忽然被后背的惊呼吸引目光。

「啊——诶，请问你不是……二年C组、随便殴打人的风祭晨音吗？」

我定睛一看，两位穿着制服的女生背着双肩包走进教室，其中一位说话的女生带着抗拒和害怕的语气，我一瞬间就感知到自己低沉下来的眼神。

「哎呀！凉咲你怎么在人家面前称呼全名？」

「你不怕他揍你吗……」

我的眉头不受控制地紧锁，连同我的拳头紧绷起来——我一帧一帧地抬起头，发现自己此刻丝毫掩盖不了杀意。

她们的说话声虽然在刻意压低，但却是可以被我听见的音量，是故意的，我第一个浮现这样的念头。

这样的感觉，我不想再经历了。

都去死。

可怖的想法就像傀儡线交织在我的每一颗脑细胞。

刹那间，我真的只剩下这个想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