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极·零号容器·冰下四千米。

黑暗里，只有培养舱的蓝光在规律闪烁。

77秒一次，像一个不肯闭眼的人在眨眼。

编号L-001-α的舱体表面，结了一层厚厚的霜。

冰层深处，忽然传来极轻的“咔”。

像一根弦断了，又像什么东西在骨头里折了一下。

第二声“咔”。

更响。

舱壁上出现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。

第三声，

“咔嚓！”

整块冰面像被无形巨锤砸中，裂缝以舱体为中心，蛛网般炸开。

培养液开始沸腾，气泡疯狂上升。

冰层内部的压力监测仪指针瞬间归零，然后表盘直接爆裂。

同一时间，冰面之上，

中国中山站、美国麦默多站、俄罗斯东方站，所有南极科考站的地震仪同时尖叫。

全球极地监测网弹出一级警报：

【罗斯冰架异常崩裂，规模未知，疑似大型冰下空洞坍塌】

冰下四千米。

培养舱彻底裂开。

营养液混着血水涌出，像一场猩红的潮汐。

一个赤裸的身体从碎裂的舱体里滑出来，重重摔在冰面上。

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，血管却呈现诡异的幽蓝，像被注入了某种发光液体。

后颈处，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正一闪一闪，

那是沈漪在D-9爆炸前0.3秒射进去的量子信标，此刻正以每秒百万次的频率向外发送着一个坐标。

那人跪在冰上，双手撑地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
他剧烈地咳嗽，每咳一声，就吐出一口混着冰晶的血。

咳到最后，他突然笑出声，

沙哑、破碎，却又熟悉得让人心口发疼。

“操……真他妈冷……”

他抬起头。

左眼是正常的深棕色，右眼却是一枚幽蓝的机械义眼，瞳孔里跳动着无数数据流。

脸还是那张脸，只是棱角被折磨得更锋利，右脸到颈侧有一道新鲜的、还在渗血的缝合疤痕，像有人把他的脑袋打开过，又草草缝上。

他摸到后颈的金属片，用指甲狠狠抠下来，

金属片沾着血和碎肉，被他随手扔进冰缝。

然后他低头，对着冰面那张扭曲的倒影，咧开一个痞笑：

“林奕，你可以滚了。”

“这具身体，从现在起还是林霁的。”

他撑着冰面站起来，腿抖得厉害，却硬是没倒。

赤裸的身体在极夜风里迅速结霜，但他像感觉不到冷。

他抬头，看向头顶四千米的冰层，

那里，有一束极淡的极光穿透冰层，像谁给他指的路。

“顾寻……”

他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掉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，

“我欠你一个拥抱，

欠你一句对不起，

还欠你……下半辈子。”

他抬手，掌心多出一枚极小的遥控器，

那是他在培养舱里，用牙咬断自己的输液管，拆出来的零件拼的。

他按下按钮。

轰——

四千米冰层下方，一连串预埋的定向爆破同时启动。

整个冰架像被巨兽掀翻，千万吨冰块轰然塌陷，形成一个直径三百米的圆形天坑。

爆炸的冲击波把海水从冰下倒灌进来，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冰洞漩涡。

林霁站在漩涡边缘，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。

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被炸得粉碎的零号容器残骸，

低声骂了一句：

“声像室，你们他妈的游戏，到此结束。”

然后他纵身跳进漩涡。

海水冰冷刺骨，却比他体内那团火暖和多了。

他闭气，在黑暗里往下沉，沉，沉，

直到看见海底一艘漆黑的小型潜航器，舱门打开，伸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。

他抓住那只手，被一把拽进舱里。

舱门关闭，灯光亮起。

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，长发用黑绳随意扎着，侧脸熟悉得让他眼眶发烫。

沈漪。

或者说，只剩意识上传后重新打印的沈漪。

她的左半边身体是金属骨骼，右眼是红色的光学义眼，嘴角却带着他熟悉的、坏到骨子里的笑。

“迟到了。”她声音带着机械合成感，却还是那个调调，“我还以为你真舍不得爬出来。”

林霁靠在舱壁，喘得像条濒死的鱼，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亮：

“老子命硬。”

“你都没死，我怎么舍得？”

沈漪没说话，只是伸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右脸那道新鲜的疤。

触感冰冷，却烫得他眼眶发红。

潜航器启动，穿过冰下洋流，朝着南美方向狂飙。

舱内沉默了很久，林霁才开口，声音哑得不成样子：

“顾寻……她怎么样？”

沈漪侧头看他，红色的义眼闪了一下：

“她在把整个世界翻过来找你。”

“再不回去，她真要把地球炸个窟窿。”

林霁低头笑，笑到最后，眼泪混着血丝往下掉。

“那就回去吧。”

“回去告诉她，

欠她的，我连本带利还。”

潜航器加速，划破深海的黑暗。

冰层之上，天坑边缘的极光突然亮得刺眼，

像在为一个死而复生的人，

点亮归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