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5-14

白衣如祭 • 夜风与晨光
最后更新: 2025年11月7日 下午7:30    总字数: 4830

回廊的灯光被傍晚的天色压成一层浅金,像是被暮云揉碎的光。柔伊从侧庭的花径走来,披风被风轻轻掀起,靴尖在白石砖上发出极轻的声响。

远处的廊角,一个身影逆着灯火,姿态懒散地倚在石柱边。

灰褐色的长发被风拨乱,衣衫松垂,像猎人,也像一场蓄意的诱饵。光落在他身侧,勾出肩线与锁骨的一小段弧。

那一抹侧影,只一眼,她的心口便骤然收紧。

他一周都没有出现——

可偏偏,这种感觉她太熟了。

脚步在下一刻轻轻挪近。

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往那走了。

石砖在脚下被压出极轻的回响,连风都像被她小心翼翼地扰动。

她并没有靠得太近,只是想确认……

或者说,是不甘心自己的心脏为一抹影子起波澜。

然后——她看清了。

红色发带轻轻垂在耳侧,坠饰在风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一声脆响。

紫色的眼眸半隐在金色烛光与暮色之间,深得像一汪夜。

那是他。

不管他披着什么衣衫,她不会认错。

可他身边,还有另一个女人。

女人站得不近,却靠得足以亲密。她仰着脸,笑得拘谨而心神不定,眼神却黏在他的脸上。

他低声说着什么,柔伊听不清,唇角那抹轻佻像一簇火,不必蔓延,已足够灼人。

而那女人的神情——

那是一种被美色点燃的心动,赤裸又毫不掩饰。

她的脚步极轻地停了一拍,像心跳被人攥住。

一瞬的灼痛,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衡。

风在廊下轻轻掠过。

她没有停。

只是稳稳地抬起下巴,调整了呼吸,像将心口的所有波澜都压进了靴底的每一步。

当她靠近时,那女人先发现了她。

对方神色一慌,随即下意识地垂首行礼,裙角在风中轻轻摆动。

夜懒懒地低了低头,像是随意敷衍,却在下一刻缓缓抬眸。

——那一眼。

紫眸与她在空中短暂交错,光影在其间拉出极细的张力。

他没有说话,嘴角不着痕迹地轻轻扬起,像一缕风,轻轻地、却精准地钩在她心尖上。

她笑了。

那抹笑温柔无可挑剔,却锋芒藏在每一寸弧度里。

那一眼,谁都读不懂,唯有他懂。

她没有停,也没有问。

只是走过去,风带起她披肩的尾端,也吹过他耳侧的红发带。

他不动。她也不回头。

檐下的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晃动,像一场无声的暗战,在暮色里悄然拉开帷幕。

***

夜色很深了。

炉火燃得极稳,铜灯的光也温顺,偏偏殿内安静得过分,连她轻轻一呼吸都像被放大。

火盆上的壶早已滚起,杯沿氤氲着一圈白雾。柔伊握着搅棒,明明在数着时间,却在心底一遍遍回想着夜稍早前的那个笑——他对那女人时轻挑又漫不经心的神情。

那并不算什么,可偏偏像一根细针,轻轻扎在心上,拔不出来。

“嘶——”

水声溢了出去,她才猛地回神。炉上的壶已沸得发出尖细的响,她抿唇关火,动作有些慢,仿佛一切都被那一刻的失神拉慢了半拍。

她重新添水、煮沸,再次落入一撮香料叶。液面泛着浅金色的光,她倒了一杯,却没有喝,只是托在掌心,任热气一点点蒸上来。

书本早已摊开在桌上,她翻开一页,眼神却没有在文字上停留哪怕一瞬。时间像在这一刻变得柔软又漫长,夜色、香料的清香与那抹笑,全都交织在一处——安静,却叫人无法入眠。

就在这时,廊外的风轻轻拂过,吹得纱帘晃了晃,铜锁扣发出极轻的一声响。

夜推门而入。

他靠在门框上,像往常那样懒懒地,眼底是一种让人一瞬就能认出的笑——不惊讶,也不解释,仿佛他早知道她不会睡。

他仍是那副惹眼的装扮,灰褐色长发有几缕散落,像一阵夜风那样,不请自来,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请。

柔伊没有抬头。她坐在案前,手指搭在茶杯上,姿态安静得几乎冷漠。

夜一步步走近,脚步声极轻。

“……小家伙不高兴了?”

他开口时语气轻飘飘的,尾音压得很低。

柔伊没应声,只是微微抬眼,那双眸子如夜雪覆过——看不见波澜,却冷得锋利。

夜的笑更深,像是对她的情绪心知肚明,又故意不拆穿:“怎么,是因为我笑了?还是因为——那笑,不是给你?”

她的指尖停在杯沿,没用力,却像在用那一层冰冷压住心跳。

“你的事,”她淡淡道,“与我无关。”

夜轻轻“啧”了一声,靠近她,一点点压缩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
灯火从他身后溢进来,勾出他肩颈的线条与耳侧的红发带,带着他独有的危险气息。

“真的无关?”

他低低笑着,声音轻得像在她耳边掠过,“那你为什么,刚才看我的时候,眼神那么冷?”

柔伊一瞬没有说话。那句话像一把钩子,精准地勾住了她刚才压下的波动。

夜微微俯身,紫色的眼眸在光里靠得很近,轻声道:“放心,那女人没那么大本事。她不过是个使节团的小角色。若不是为了把“无冠之鹿”散出去……你也不会在这里生气。”

他说得很轻,却笃定。

柔伊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。

夜的声音继续落下来,温热,暧昧,又带着他惯有的掌局感:“我消失一周,是为了让局势更稳,不是为了让你忘了我。”

柔伊指尖在茶杯沿轻轻一顿,像被风吹过一圈涟漪,却在一瞬又恢复了平静。她抬眼,眉眼依旧冷静,声音也不带一丝起伏。

“我当然知道她没那个本事。”

灯火落在她的侧脸上,眼睫投下一道极浅的影子,像一层锋利的薄霜。

“我没有生气。”

她的声音轻得几乎没有重量,却清晰得足以划破空气。她的目光没有躲,也没有退,静静与夜对上,像在用这份镇定对抗他笃定的逼近。

“只是,心情不太好。”

最后那句话很轻,像从喉间慢慢吐出的一口气。没有怒,也没有软,只是一种她不想也不打算隐藏的情绪缝隙。

夜的唇角在那一瞬轻轻扬了扬。

“那就别再冷了,我又没让谁……真的靠近。”

柔伊的手指在杯沿轻轻一顿。她没有立刻回嘴,也没有像先前那样锋利反击。

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,带着点说不清的情绪,嘴角轻轻一抿。

“这话和我说做什么?”

她淡淡开口,语气冷得一如既往。

但下一刻,她忽然抬手,将那只还温热的茶杯推向夜。

动作不重,却很干脆。

“这么多话,不会口干吗?”

夜愣了一瞬,随即低低地笑了一声。那笑声不大,却有种危险的温度。

他伸手接过杯子,但并没有就此收回。

杯身还带着她掌心的余温,他的指尖顺势沿着她的手指往下,一点点扣住了她的掌心。

——那是一个极轻、极慢的动作,带着他一贯的从容和笃定,仿佛这份靠近是理所当然的。

柔伊的呼吸轻轻一滞。

她没有躲,也没有立刻抽回,只是眼神一点点抬起,冷锋被烛火映得更深。

夜垂着眼,笑意缓慢地在唇角散开。

“还挺暖的。”他说。

他没说茶,也没说手。

柔伊的指尖轻轻一颤,下一刻,她缓缓抽回手。

那温度在指缝里散开,像什么也没发生,又像什么都已经被说透。

夜没有留她,只靠在原地,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。

柔伊没有再说话,只是转身,披着廊下的灯影,往寝室的方向走去。

她刚走出几步,夜的声音就懒洋洋地从身后飘过来——

“——小家伙。”

他像是在逗猫,声音低低的,带着刚才那一抹不肯收回的笑。

“你觉得……我,和你的小白花,谁更好看?”

步伐轻轻一顿。

柔伊的背影在灯下投下一道极浅的影子,空气像被这句话勾住。

她没有回头,只是呼了口气,眼神在夜色里微微一冷。

“夜,你很无聊。”

夜笑了,那笑声像一阵风,从背后扫过她的颈后,带着不轻不重的热度。

“我也是这么觉得。”他轻声道,仿佛根本不需要她回答。

柔伊抬脚,继续往前走。

他没追上去,但那道笑声,像烙印一样落在她背后。

——危险,暧昧,却又无法否认,她的心跳,的确被他撩了一下。

***

夜色沉入城堡的石墙,如同一层厚重的幕布,将所有声音都吞没在寒意里。

城堡西翼最高处的书房,长窗半掩,风从缝隙间吹进来,轻轻撩动深红色的天鹅绒帘。烛台的火苗在风口轻轻晃动,暖黄的光落在深色石壁上,像是被困在笼中的灯火。书架一排排立在墙边,嵌着金丝的木框泛着昏暗的光泽。房内只有笔尖摩挲纸页的声音,极轻,却被夜的静衬得清晰刺耳。

加文拉德森坐在书桌后,指尖还停在一行未落笔的字上。他抬眸时,窗外的夜光恰好映在他眼底,仿佛也被夜色染上了一层冷意。

贴身侍从匆匆步入,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。加文没有回应,只是慢慢放下笔,拿起那张情报纸。纸上,唯一一个被墨色重重点出的字——“鹿”。

他将纸在掌心铺平,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一笔一划,仿佛在抚摸某个沉睡已久的名字。“鹿啊鹿……真是巧。”他低声念了一遍,声音温和,像是在回忆什么旧事。

桌上摆着一枚旧银杯,杯面刻着一头有冠之鹿,冠角在火光中映出冷光。他看着那只杯子很久,终于勾起一个极浅的笑。

“十多年了……”他抬起手,极轻地敲了敲银杯。那声轻响在寂静中缓缓蔓延,冷得像蛇信掠过空气。

“去查。”他的语气没有起伏,“从鹿开始。”

***

晨光正好,薄雾还未完全散去。雪羽阁的庭院里,花枝被晨露打湿,空气中有青草与泥土混着浅浅的甜香。

柔伊蹲在花架前,指尖轻抚过一丛刚抽新芽的枝叶,侍女们围在一旁修枝理叶,笑声轻轻的,仿佛怕惊扰这片难得的宁静。

她抬手接过一把剪刀,顺势剪去多余的枝条,细小的“喀”声在晨光里格外清晰。她难得放下那些沉重的局势,也不再是殿上的王妃,而只是一个在自己院子里修花的人。

不远处,屋门轻响。埃利奥特端着一只薄瓷杯走出来,里面盛着冰镇的果汁,水珠顺着杯壁滚落,折着阳光。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。

埃利奥特走出屋子,手里端着两杯新榨的果汁。阳光落在他肩上,像轻轻披了一层薄金。他的步子一如往常——轻、慢,不打扰她。

他走近时,柔伊抬起头,眼神自然一柔,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他身边走去。

“这一丛交给你了。”她顺势把剪刀递过去,语气轻得像在说一句家常话。

他接过剪刀的动作也很轻,指尖不经意碰到了她的手。那一瞬的触感不烫,却像阳光一样渗进皮肤里。柔伊没有收回,反而顺势站得更近了一些,两人的肩几乎碰在了一起。

“你修的比我好。”她半是认真,半是带着一点笑。

埃利奥特低头顺着她的目光剪下一枝歪斜的嫩枝,神情认真得像对待什么重要的事。风从庭院掠过,吹动他鬓边的一缕发丝,也吹乱了两人之间那点浅浅的距离。

柔伊侧过脸,鼻尖几乎碰到他肩头,闻到果汁与青草混杂的甜香。她的目光轻轻一收,像把这片晨光都落进眼底。

他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抬手将果汁递到她手里,掌心因为端杯子微微发凉。她接过时,指尖顺势轻轻勾住他的手,像一抹轻描淡写的亲昵。

这一刻什么都不需要多言。

没有殿堂,也没有棋局,只有清晨的光、露水、和彼此的呼吸。

——可温柔的清晨,终究挡不住现实的脚步。

碎石小径那头,忽然传来一阵轻微而分明的脚步声。那声音冷静、规整,与这片温柔格格不入,像一滴冷水悄无声息地击破宁静。

“王妃殿下。”

晨光斜落在廊柱上,侍从垂首行了一礼,声音压得很低,既恭敬,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克制。

“殿下请您移步冷月厅。有件事……殿下说,您见了便明白。”

柔伊手中的果汁杯轻轻一顿,瓷壁映出的光在指尖微微晃动。她没有立刻回应,而是很自然地与埃利奥特拉开半步距离,那动作轻盈得像只是随意的转身,却悄然抹去了方才那点不该被旁人看到的亲近。

她抬起眼时,眉眼已经从晨光的柔和收敛,变回王妃该有的端庄与温和。指尖轻轻一转,将果汁递给身侧的侍女,声音从容不迫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她下意识地侧目,正好与埃利奥特的目光撞上,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失落,让她心口轻轻一疼,指尖在袖中蜷了蜷,神情却不露半分。

她回身经过埃利奥特时,指尖悄悄在他的掌心擦过,极轻,像风掠过露水,几乎不留痕迹。

埃利奥特微微一怔。

他的手指在袖口处轻轻收紧,像是想将那一瞬的温度留住,却又不敢伸手去抓。那双一贯安静的眼,在光里轻轻颤了一下,随即又恢复成她熟悉的温顺模样。

他低下头,掩去眼底的情绪,嘴角抿得极轻极浅的笑。

风从她走过的方向吹来,带着一点她身上的香气。他没有追,只是很小心地,将那一瞬的安抚,藏进心里最深处。